僞裝者
022.
轉正後的幾天，鄢零忙得不可開交。七天假期過半，她卻沒有一刻能真的休息。
伊萊莎教授每天都要傳喚她去科研部做測試，以便确認她對「控制」的掌握程度。
此外還要搬宿舍。
把實習生宿舍裏的雜七雜八，轉移到一隊的專用宿舍。
平日裏看起來并不多的生活用品，一旦要搬動才發現有多麻煩。
這事兒也不着急。
她外宿的申請已經批下來了，今後除去任務期間，都是回家住。
鄢零每天有一點沒一點地挪幾件，累了就跑到三隊的會議室休息，和蛇崽們插科打诨。
這幾天沒見到尖吻蝮。
他說要給她一個驚喜，在新家真正裝修好之前，不能讓她提前看見。
于是鄢零癱在墊着毛毯的沙發裏，正聽銜尾蛇講冷笑話。
忽然收到後勤部發來的消息。
［單雲霞：鳳凰，可以來領新光腦了哦！］
她盯着“鳳凰”這兩個字良久，有些沒反應過來。
轉正後她的資料重新編輯錄入調查局數據庫，“鳳凰”基本取代了她的本名。
除了三隊的這群人還會叫她“阿零”外，其他人都不約而同改了口。
“出任務時我們也得叫你鳳凰。”
蛇崽們解釋過：“至少一半的「使徒」是普通人異化而成，在此之前他們都是別人的親人朋友。我們知道他們再變不回去了，可他們的親人不願相信。代號即是保護我們，也是保護這些人。”
“寧願他們一輩子記恨我們，也不要成為真正的兇手。”
當時的一番話，讓這群平日裏吊兒郎當的蛇崽們，在鄢零心中的形象變得高大了許多。
回到當下，鄢零快速回複：［好］
轉正為四大部門的成員，有一項專屬福利，免費更換最新款可定制型光腦。
昨天單雲霞才問過她的意見，今天光腦就制作完成了。
來到後勤部，單雲霞在茶水間等她。
一進門，單雲霞先主動迎上來，遞來一個小盒子。
盒子裏的就是她的新光腦。
被定制成一枚小巧的圓形耳釘。
鄢零的耳垂，準确說是學生零的耳垂，曾經打過耳洞。因為穿越過來時身上沒戴耳釘，她直到昨天才意識到原來有耳洞。
算起來，最短也有一個多月沒戴了。
單雲霞幫她戴上時，鄢零還有些緊張，生怕耳洞已經閉合了，一戳下去鮮血直流。
結果輕而易舉便戴好了。
“快試試。”單雲霞滿眼興奮。
光腦提前錄入了她的指紋和基因信息，只有她的觸碰才能開啓。
鄢零擡手去摸右耳耳墜，一絲冰涼的觸感。
和系統截然不同的淡藍色光屏投在眼前，上面浮現出一行字：
［歡迎使用1.121型光腦，請跟随指示進行必要的設置。］
鄢零一一按提示照做。
設置好了防竊聽、防窺屏等功能。
又嘗試登錄數據海。
反應速度之快且絲滑，簡直是windows XP一夜進化成了windows 10，還換了顯卡。
臨了，單雲霞送了她一株天然長成的仙人球，當做祝賀她轉正的禮物。
鄢零感激不盡地收下了。
在這個世界，天然的東西都是稀罕物。
她抱着仙人球搭電梯，決定回宿舍後把它擺到窗邊，再讓蓋亞把窗外的蔚藍天空換成無垠沙漠。
“負十層，到了。”
電梯門打開，正好遇見獵鷹端着一盤沙拉經過。
獵鷹有着一張高級冷淡的臉，及腰長發用一根金屬棍子挽成髻。
她身高接近一米八，四肢修長，五官立體，是典型的阿爾法星原住民。
“哦，你回來了。”
獵鷹斜睨她：“東西都在你房間裏，有空記得整理一下。”
說完，端着盤子走了，還不忘順手把鞋櫃上歪掉的貓咪擺件挪正。
鄢零心中疑惑。
“東西？什麽東西？難道尖吻蝮又給她買生活用品了？不是說過不用嗎……”
如此想着，推開房門。
傻眼了。
除了床褥之外，每一個角落都堆滿了書本和一摞摞裝訂好的資料，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鄢零順手拿起一份，封頁上寫着：
《普莉希拉·羅德蘭生前畫作清單》
腦袋裏“嗡”一聲，她完全沒想到一個九歲夭折的女孩，竟會留下這麽多東西！
……
淩晨五點，宿舍走廊的燈光暗道。
兩側的房間都緊閉房門，唯獨鄢零的房門下還透出光亮，照亮擺在門外的三明治和牛奶。
那是獵鷹睡前做的，留給鄢零的晚飯。
鄢零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足有十五個小時。
忘記吃飯，也沒有睡覺，一刻不停地翻看所有羅德蘭家送來的資料。
一直到其他人睡醒，獵鷹把門口的盤子收走，鄢零才讀完最後一份資料。
她呼出一口長息。
回頭，若有所思地望向那本被她單獨放在床上的厚厚的書本。
——《第一紀元古代語言翻譯全集（修正版）》
鄢零啓用光腦，打開記事本，開始整理思緒。
首先，漢字。
［漢字在這個世界的确存在，但只存在于第一紀元，對于第五紀元的現下而言，屬于幾千年前的古代文字，需要破譯才能明白其意思。］
其次，第一紀元的歷史。
［由于年代太過久遠，出土的古物又太少，歷史學家對第一紀元發生過的事，百分之八十屬于猜測。］
［但也有少部分是有古物證據的。］
［比如，第一紀元的人類曾生活在同一個星球上。後來因為一場災厄，導致這顆星球分裂成了十顆。］
［巧的是，第一紀元的最高統治階層也是十個人，被稱為“十天衆”。］
再其次，帝國星三大貴族與漢字、第一紀元的關系。
［将手頭的資料與數據海裏的信息進行對比，可以确定帝國星的三大貴族雖然已經破譯了大部分漢字，也撰寫了相關的書籍，卻不曾公開共享。］
［由此也不難推斷出三大貴族手裏一定還有許多未公開的第一紀元歷史資料。］
鄢零閱讀了普莉希拉·羅德蘭的所有日記。
前期的日記用的星際通用語，後期全都是用漢字。
雖說比洛基·亞一的書信順暢很多，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非漢字母語者常見的用詞和語法錯誤的問題。
洛基·亞一生活在第三紀元，而普莉希拉·羅德蘭是第四紀元期間的人。再加上這本《第一紀元古代語言翻譯全集（修正版）》——
［這本翻譯書是後者在前人的基礎上，進一步的補充與修正。］
［或者說，幾個紀元以來，三大貴族一直有在完善這門語言的翻譯工作。］
再再其次，普莉希拉·羅德蘭本人。
［早期的日記曾明文寫道，這位早逝的天才擁有「窺探」與「通感」兩種異能，只可惜沒有記載其異能的具體效果。］
足夠了。
只要歷史上有過先例，鄢零就不怕自己的兩種異能被發現，進而被他人過度懷疑。
頂多不要臉地說句：“看來我也是天才。”
最後，穿越者問題。
在如此龐大的資料裏，鄢零沒找到任何與“穿越”有關的字眼。
［暫時認定普莉希拉·羅德蘭并非穿越者。］
真好，許多問題都有了答案。
鄢零凝視光屏上的文字，陷入更深層次的思考：
［帝國星三大貴族為什麽要私藏第一紀元的歷史資料？］
［謎一樣的第一紀元，究竟發生過什麽？］
［普莉希拉·羅德蘭日記中反複提及的“靈與肉”是什麽意思？］
閱讀日記的過程中，鄢零還注意到一個有趣的現象。
三大貴族在書寫漢字時，都會将帶有口的部位寫成三角形。
洛基·亞一如此，普莉希拉·羅德蘭亦如此。
舊的問題解決，新的問題破殼而出。
鄢零意識到如果想要找到所有問題的答案，必須打入三大貴族內部。
“我可沒這個本事。”
她擡手打散光屏，翻身爬上床。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鄢零暫時把問題放一邊，閉上眼前說：“蓋亞，到點記得叫我起床。”
人工智能答道：“好的。”
*
“正值雨季，離開前請記得帶上您的雨傘，祝您觀賞愉快。”藝術館的人工智能溫馨提醒着每一個進入展館的人。
鄢零進來有段時間了。
來時直奔普莉希拉·羅德蘭的展區，浏覽一圈後，她停在了一尊雕塑前。
一站就是一個小時。
不為別的，只因這尊雕塑名為《靈與肉》。
雕像被封存在真空玻璃中，保持着原有的色澤。
玻璃上的牌子介紹說：該雕塑是藝術天才普莉希拉·羅德蘭的得意之作，誕生于她八歲生日當天。
一個八歲的小女孩，能創作出這麽抽象的作品。
即便是鄢零這種自認沒什麽藝術審美的人，第一眼也感覺到了沖擊。
雕塑分為兩個部分。
主體是一個向左走的小女孩。眼神空洞，面無表情。
另一半從女孩的側邊延伸出去，近乎透明，沒有完整的形态，隐約看得出是人形，沒有四肢與五官，卻能讓人感覺到極度的歡欣雀躍。
鄢零突然了悟。
這具雕塑，描繪的是靈魂脫離肉/體的過程。
靈與肉，靈魂與肉/體。
她錯愕不已，甚至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或許有能讓靈魂離開肉/體的辦法？那我，是不是有機會回到原來的世界？回到地球？”
鄢零不敢多想。
指不定再穿越到什麽鬼地方去呢！
為了中止這令人焦慮的胡思亂想，她快速逃離展區。
跨步走出展廳，正值戶外的雨越下越大。
鄢零撐開傘走入雨幕之中，剛拐出大門，踏上人行道。
一只“水貓”從高處跳下，輕巧地落在她眼前。
“水貓”盯着她，一動不動。
一雙上挑的貓眼透出機敏，似乎在說：“終于讓我抓到你了。”
鄢零心下一沉：“這次真的躲不過了。”
努力保持鎮靜，讓呼吸穩定，腦子不要轉陀螺，反複暗示自己：
“冷靜，冷靜。千萬不要露出破綻。”
然後繼續緩步前進。
與“水貓”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輕聲道：“走吧。”
“水貓”拉伸前肢，伸了個懶腰，扭頭跟在鄢零腳邊，步伐輕盈仿佛沒有重力吸引。
它張開三瓣嘴，發出年輕女孩的嗓音：“伽零，你下次最好別再讓我等這麽久！”
鄢零沒回答。
三秒前，她的耳畔出現了一道只有她方能聽見的機械音：
【「僞裝者」，已觸發。】
【您現在的身份是：星際海盜組織‘流浪者’成員，伽零。】
【祝您扮演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