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
016.
“我的一切？不盡然吧。”
她的話，鄢零沒有全信。
毋庸置疑，可以從血液中讀取到基因信息，确實是科研人員的頂配異能。
但如果基因序列真的能夠告知她所有，調查局也不必通過特殊方法去确認「覺醒者」的異能的名稱以及作用。
關鍵問題依舊沒解決。
“通過血液讀取信息的精度有多高？”鄢零暗自思忖，“她已經發現我有兩種異能了嗎？”
不知道。
實習生沒有資格探聽正式職員的異能。
無論如何，鄢零可以确定前進的道路上多了個威脅：
伊萊莎·貝爾。
電梯下行的過程中，鄢零的思維越發冷靜。
她沉默，借電梯的光面觀察伊萊莎教授的微表情。
對方正在用光腦批閱手下研究員遞來的報告，速度很高，五秒一份，效率堪比人工智能。
兵法二十四篇有言：敵不動，我不動。
鄢零沒有打擾她，默默把注意力挪到其他位置。
電梯一路降到了負十一層。
打開門，竟是一個純白的四方空間。空無一物，光潔的牆壁沒有一絲縫隙。
慣例是伊萊莎教授先出去，鄢零跟上。
兩人停在空間的中央，天花板降下柔和的藍光将她們從頭到腳掃描一遍。
半秒，有別于蓋亞的女性聲調，一道和煦的男聲不知從何響起：
“已确認身份。”
“上午好，伊萊莎教授。上午好，實習調查員鄢零。”
他話裏情緒十分豐富，聽起來比蓋亞更有人性：“實習調查員鄢零，我是調查局專門負責科研部及以下所屬區域的人工智能，您可以稱呼我為阿謝姆。順帶一提，恭喜您通過了實訓考核。”
鄢零禮貌回應：“謝謝。”
伊萊莎教授的雙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裏，腦袋微微擡起，專注的神情似乎能看到阿謝姆的存在。
“情況怎麽樣？”
“過去二十四小時內，無人訪問本層。”阿謝姆說，“已收容的「禁忌物」沒有借出或遺失，沒有出現異化的跡象。伊萊莎教授，一切正常。”
鄢零心中驚訝。
某次理論課上，伊萊莎教授曾公開提及過調查局會對已發現的「禁忌物」進行收容。
具體如何操作，沒有說明。
她只是簡單進行科普：“科研部耗費十年時間研制出了屏蔽裝置。只要将「禁忌物」徹底隔絕開，它便不會和「使徒」産生共鳴，更不會形成「巢」。除了調查局，你們經常坐的懸浮列車和飛空艇，準确說是上面的某些房間，也有安裝有同樣的屏蔽裝置。”
這一層，便是調查局利用屏蔽裝置收容「禁忌物」的地方！
鄢零的視線轉過三百六十度。
純白無物，可視範圍有限，但又給人以無限大的遐想空間。
聽完阿謝姆的彙報，伊萊莎教授小幅度點了下頭：“「祂」的情緒怎麽樣？”
阿謝姆說：“很平靜。”
伊萊莎教授下令：“打開通道吧。”
“收到。正在執行——”
地面輕微震動，空間的左側豁然出現一個開口，走近了才發現有向下的樓梯。
階梯一黑一白如同鋼琴琴鍵，不知通向何處。
伊萊莎教授輕車熟路地往下走，忽然沒由來問了一句：“鄢零，在你心目中最有權威的是什麽形象？”
鄢零注意到她用詞是“形象”。
不是什麽人，什麽東西，而是形象。
下意識想起現實世界的人。
那位在帝都大學任職超過四十年的歷史系老教授，年近八十還親自跑考古現場，被業內人士稱之為“史學界的鐵娘子”的傳奇女士。
鄢零腦海中出現老教授模糊的身影：“年邁的女性，目光堅毅，優雅從容。”
“聽起來還不錯。”伊萊莎教授輕笑，“提前準備好，你馬上就要見到這個人了。”
鄢零：“……”
“不太可能。”她心說，“學生零和我十九歲時長得一模一樣已經足夠離譜了，再有和現實世界裏完全相同的人，我真的會懷疑人生。”
沒聽見回答，伊萊莎教授在階梯的最底層停下。
回頭，眼簾微微掀起幾分，異色瞳中堆滿疲倦：“你不信？”
鄢零确實不信：“嗯。”
“聽故事嗎？”不等她回答，伊萊莎教授已娓娓道出，“第五紀元114年的冬天，位于西部的日落城出現一個衣裳褴褛的女人，自稱無所不知。一開始沒人相信她，可後來人們漸漸發現，她确實什麽都知道。”
“于是，将女人奉為神靈的秘密教團誕生了。”
“次年的夏天，調查局派出三支外勤小隊前往日落城。教團被清剿，執行任務的調查員卻怎麽也找不到她，那個被當地人奉為‘全知之神’的女人。”
“你知道為什麽嗎？”
鄢零搖頭。
她并不全知，猜不出來。
也沒心情猜謎。
“「祂」并不是女人。嚴格講，「祂」不能被稱為人。”伊萊莎教授說，“小孩看到的「祂」是小狗，是飄向天空的彩色氣球，是正在徐徐轉動的風車。男人眼中的「祂」，是風情萬種的妓/女，是藏着鈔票的保險櫃，是無上的榮耀和權力。老人眼中的「祂」是已離世的伴侶，是能治百病的藥，是孝順的子女……沒人知道「祂」的本體是什麽。”
“「祂」的可怕之處，在于「祂」會以你最信得過的形象出現。”
聽起來很誘人，也很危險。
鄢零的好奇心被勾起：“它真的什麽都知道？”
“或許吧。”
“或許？”
“語言有真有假。「祂」會說謊，自然也會隐瞞。”伊萊莎教授繼續往前走，“科研部的上一任部長給「祂」取了個名字，叫‘無害’。但「祂」更喜歡稱呼自己為‘騙子’。”
話時，兩人已經站到了一扇不起眼的白色門前。
如果不是泛着黃光的門把，實在很難注意到這是一扇門。
伊萊莎教授的手搭在門把上。
“「祂」會告訴你，你的異能的名稱，以及所處等級階段的作用。不過你最好用「祂」喜歡的稱呼——”
鄢零不确定：“騙子？”
伊萊莎教授的唇角勾起一抹淺笑。
從鄢零糾結的表情上看出，她很懷疑這個稱呼是否可行。
于是說：“不要用人類淺薄的認知去評斷未知的事物。”
推開門。
原以為裏頭會和外面一樣，純白到讓人感到壓抑。
事實比想象多彩，鄢零看到的景象，是某個古典藏書室的一角。
高大的書架貼牆頂到天花板，在外頭已經很難找到的實體書籍，随處可見。
書架，地面，到處都是書。
到處都是散落的紙張。
“歡迎。”
年近八十的老妪坐在古老的書桌後，臉上挂着和藹的笑容，向她問好。
鄢零瞳孔地震：“寧……”
“不對！”她迅速鎮靜，告訴自己，“眼前的老人不是寧教授！”
“很抱歉，我确實不是你想見到的人。”不僅是外貌，老妪的嗓音也和鄢零印象中的一模一樣，“坐下吧。喝點什麽？厚乳拿鐵可以麽？”
鄢零回頭，發現門已經關上了。
老妪保養得當的臉上，皺紋并不太深。
她始終挂着微笑，看向鄢零的眼神充滿慈祥：“阿謝姆的眼睛與耳朵從未離開過。在這裏，你很安全。”
既來之，則安之。
鄢零穩住心态，走到老妪對面坐下：“一杯厚乳拿鐵，謝謝。”
不到三十秒，一杯熱騰騰的厚乳拿鐵從書桌下面升起。
“請慢用。”老妪說，“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慢慢聊，聊到你覺得足夠為止。”
她端起杯子，淺嘗一口：“怎麽稱呼？”
騙子這個名字，确實有點叫不出口。
“真不錯，你是個有禮貌的人。”老妪眼底出現淺淡的光亮，“今天你可以呼我為瑪利亞女士。”
“今天？”
“心情決定我想叫自己什麽。”
“好的，瑪利亞女士。”
即便她已經說了可以聊到爽，鄢零也沒打算問她太多。
在人工智能的監視下，每一句話都要斟酌。
不能超綱，她确實有太多好奇的事，但現在并不是詢問的最佳時機。
按程序走是最保險的。
鄢零說：“我想知道我的異能叫什麽？”
“「控制」。”瑪利亞女士幾乎不用細想便說了出來，“覺醒于星歷第五紀元139年9月16號晚，目前效果只有一個：控制能量消耗與轉化，使精力更持久。”
“和黑眉錦蛇的一樣？”
“不，完全不一樣。他是「能量轉化」，你是「控制」。”
控制……鄢零暗自重複這個詞。
她理解的控制，更多是控制有別于自身的其他東西，或其他人。
按瑪利亞女士所言，她的「控制」好似更多作用于自身……？
真的假的？
她自有辦法驗證這番話的真僞。
鄢零默念：“系統。”
【滴】
頁面展開，翻過第一頁。
【異能】
【「控制」：1級你可以通過控制自身能量的消耗，将其徹底轉化為精力。能量恢複只需要通過飲食與睡眠。（主動觸發）】
系統有記錄了！
瑪利亞女士的話是真的！
這時，坐在對面的老妪再次開口：“你在看一件很有趣的東西。”
一語出，鄢零如遭雷擊。
她怔怔看向老妪，從對方的表情裏讀出一句話：“沒錯，我能看見你的系統。”
怎麽可能！
鄢零曾經站在鏡子前打開過系統，鏡中只能映出她幹淨的虹膜，找不到一絲系統的痕跡。
“他們應該早就告訴過你，我什麽都知道，不是嗎？”瑪利亞女士的語調輕松，“每個人都有秘密，我喜歡秘密。不怕告訴你，我知道的秘密越多，我的存在越深刻。放心，沒人能從我口中得知，一丁點與他本身無關的事。”
她強調：“沒有任何人。”
這番帶着保證意味的自我陳訴，不知為何竟讓鄢零有些放心。
行事古怪的人，總有他獨特的堅持。
正因為這份他人無法理解的執着，才成就了個人特色。
瑪利亞女士不是人類。
但她絕對是「禁忌物」中最有個性的一個。
鄢零按耐不住好奇心，想問問她是怎麽做到未蔔先知的，還未開口，對方先說話了：
“人類不該去探知未知的一切，謎底只會招致災難。”
瑪利亞女士說着，視線上擡，望向頭頂。
鄢零也随之昂起腦袋。
天花板上竟然倒挂着一臺由純金打造而成的地球儀！
正在緩緩旋轉的球體，逐步顯露出亞洲大陸的完整輪廓，她已經詫異得說不出話。
瑪利亞女士一改解答時認真的神色。
變得一臉漫不經心，用标準普通話，輕描淡寫地說：
“鄢零，無知乃是人之大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