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盼芙以最快的速度奔出了古城，她跳上了馬車，低聲催促馬夫啓程。
趕車的人跟随她多年，第一次見她情緒那麽激動，車夫驚訝地看了這女郎一眼，随即應言抽打馬匹。
馬車飛馳在雪地上，明盼芙疲倦地靠坐在颠簸的車廂裏，冷風一陣陣地從窗簾子外穿透進來，女郎只覺得喘不過氣來好像要窒息一樣，便伸手撩開簾子，探出頭貪婪地吮吸雪地上冰冷的空氣。
這些年，該走的人走了，該變的人也變了。
夏槐已經成功融入了那個真正屬于他的世界，望着他馳騁疆場，指點三軍的樣子，哪裏還有昔日那個青澀少年的影子？
她知道，她不該去阻擋他的步伐，他的前程應是光亮無限，錦繡無比的，她欣慰地思索卻一點也沒有覺得歡快。
大家都在變，可為什麽她還在原地踏步？
自從知道安靖王對她的感情之後，向來冷淡的明家夫人突然對這個女兒親熱起來。
她時常去山莊看她，晨起時，她親自為女兒梳頭，一得閑暇便拉着她的手說些貼心話，這樣溫暖異常的舉動卻讓明盼芙的心一陣陣發涼。
她為此感到無比恐懼。
多年前，家人要求她嫁給樓宣王時，母親也是這麽親切地對待她，将她當嬌小姐寵着，當人見人愛的香饽饽呵護着，然而一旦事成之後，她便冷淡下來，态度加倍漠然，好像自己的女兒變得肮髒了似的，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馬車颠地厲害，明盼芙靠在車廂一邊，她的眼睛緊緊閉着，臉色蒼白，冷汗涔涔而下。
胃心處的絞痛一陣又一陣的襲來，她伸手捂住胃心，痛苦地彎下腰去。
或許，她該順着母親的意思，向安靖王低頭。
犧牲她一個人，可以換來家族的平安，這有何不可？
更何況，利用美色攀附權貴的女子比比皆是，她可以恥笑她們行為低下，但卻不得不承認她們的生活在蒸蒸日上。
既然現實那麽殘酷，她又何必挺着腰杆去迎戰狂風驟雨，做些無謂的抗争呢？
每個夜晚，明盼芙都将自己關在房中，翻來覆去地掙紮權衡。
表面上，她始終是溫柔幹練的夫人，進退得宜，風光無限，只有獨自一人面對黑夜的時候，這無助的女郎才能向月色傾訴心中的彷徨和無助。
其實，一個人內心的煎熬并不亞于金戈鐵馬的戰争，那感覺就像是心靈被活生生撕裂成兩半，無論撿起哪一半都滴着淋漓的鮮血，永遠沒有愈合的可能。
昏昏沉沉了一路，終于是成功到達了軍營。
馬車停在了氈帳外，明盼芙的貼身丫頭走上來，她撩開簾幕想扶夫人下車，可一見到女郎的臉色，便‘呀’地呼出聲來。
“怎麽了？”明盼芙睜開眼睛，淡淡一笑。
那丫頭搖了搖頭，她伸手将夫人扶下車，還沒走幾步路，小姑娘眼圈忽地一紅，小聲開口，“夫人，您方才的臉色真吓人，我見您閉着眼睛，差點以為……”
說着，這姑娘竟鼻子一酸，哭了起來。
“以為什麽？以為我死了？”女郎不甚在意地笑了起來，她輕飄飄地走下車，淡淡說道，“不要怕，我現在還沒死吶……不過呢，可能離死也不遠了……”
“夫人說什麽胡話呢！”丫頭哭着嗔怪道。
明盼芙輕輕将食指置于唇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柔聲道，“好了，別再哭了，我去看看王爺。”
女郎裹了件大氅，走進帳子。
此時，樓宣王正不安地來回踱步，擡頭見到明盼芙回來，老人不由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明盼芙将幾個裝着草藥的油紙包放在簡陋的木幾上，平靜地淺笑道，“路上出了些意外，掉了不少藥材，只剩下這些了，不過勉強能撐些日子，我已經讓人回皇城取藥了，估計過個幾天便能送來了。”
話剛說完，女郎的身子忽然搖搖欲墜地晃起來，她連忙扶住木幾，随即捂着胃心竟是彎下腰□起來。
“啊呀，這是怎麽了？”
樓宣王連忙将她打橫抱起來，放在鋪着虎皮的軟榻上。
平時這女郎胃再痛也從不喚出聲，可今天究竟是怎麽回事？
明盼芙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她痛苦地蜷縮着身子，用力咬住嘴唇。
“胃病又犯了麽？”老人擔憂地望着她，“唉，都是我的錯，當初就不該聽你的，讓你跟到這艱苦的地方來活受罪！”
“不，不是這樣的……”纖弱的女子搖了搖頭，她伏在軟榻上，忽然伸手捂住臉，随即用一種凄慘的語調開口，“王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好像已經分不清什麽才是正确的原則和底線，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堅持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的作為到底是剛正還是愚蠢！”
她将頭從手掌中擡起，眼眶發燙，“從前……從前我認為高尚的情感，現在看來全都空洞洞的，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守住它們，也沒有人指給我指明正确的方向……”
“傻孩子，守住高尚的情操不需要任何理由。”老人慈愛地撫着女郎的秀發，他的目光裏充滿了悲傷，“我知道你在猶豫什麽，不用矛盾，我這把老骨頭活不了多久了，可你還年輕，還有太多人世間的美妙沒有領略。等我死了，你就好好追求自己的生活吧，不用再為我這老頭子擔驚受怕，當然，也——”
他的話沒說完，病弱的女郎卻猛地坐起身來，她睜大了眼睛望向老人，單薄的身子像片葉子似的顫抖起來，“王爺您在說什麽吶！”
她大聲道，“難道您以為我在盼着您死麽？對我來說……對我來說王爺就像是另一個父親，一個最溫和的父親，沒有女兒會願意離開自己父親！”
樓宣王怔怔地望着她，眼裏噙滿了淚水。
明盼芙再也忍不住跳下軟榻，撲到了老王爺懷裏大哭起來。
老人拍着她瘦弱的肩膀，困惑又傷感地喃喃道，“這孩子是怎麽了？第一次見你哭得那麽傷心是得知夏槐死了；第二次你哭得死去活來是因為父親的離世；可是……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麽呢？”
明盼芙搖了搖頭，她低頭抹着眼淚想擠出一個笑容，可卻怎麽也辦不到。
“唉，”老人凝望着這可憐的姑娘，忽然嘆了口氣，“我曾經的妻子早逝，所以我一直很遺憾沒有留下一個孩子。盼芙啊，你對我來說就像親生的女兒一樣，我希望你可以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不要那麽累。”
女郎泣不成聲地點了點頭，她仰起臉望着同樣淚流滿面的老人，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但願吧，但願我可以等到那麽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