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幽蘭 - 第 32 章

離開了那個叽叽喳喳的少女,夏槐一路馳向城外。

鳳鳴城位于東雪與西雪兩國的邊境,城內繁華易遭觊觎,因此鳳鳴城外日日夜夜都有重兵把守。

幾十丈高的垛牆上,哨兵來來回回地走動,敏銳的目光能夠捕捉空闊雪原上的任何風吹草動。

夏槐率着幾個副将出城巡視,離開鳳鳴城,沿着東西兩國的界線一直向南走,經過幾個破舊的小型城池,到了最南面便是晔國的疆土。

聽說最近西雪又開始騷擾晔國邊境小城,兩國的戰火重新燃起。

“也煊那個吃軟怕硬的家夥!”夏槐暗罵了一句。

前陣,西雪在與東雪的交鋒中落敗,西雪統治者也煊便下令重襲晔國,因此,晔國的邊關好不容易平靜了幾年,現在又開始雞犬不寧了。

夏槐一邊想着進來的戰事,一邊順着漫長的邊界飛馳,放眼望去,盡是遼闊的白雪之地,寒風從他的頰邊呼嘯而過,冷透骨髓。

“夏槐——!”

殘酷的風聲中,一個幾乎破碎的,溫柔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它支離不全,朦胧纖細,好像一個半睡半醒中,甜蜜缱绻的夢。

夏槐猛地勒住了馬,馬兒揚蹄嘶鳴。

幾個副将見狀也立刻停下馬來,他們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夏槐什麽話也沒有說,胸膛起伏不定,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驟停的飛馳。

方才那聲熟悉的呼喚讓着年輕人全身都激蕩起來,他急切地環顧四周,卻只見茫茫荒原,寂寥無人。

難道他聽錯了?

不可能,他不至于蠢到連幻覺與現實都分不清楚。

正當他踯躅不前時,一串模糊動聽的鈴聲遠遠傳來,他擡頭循聲望去。

只見在遙遠的幾裏之外,一片樹林綿延百裏,林子邊緣,隐隐約約可以看見有一個若隐若現的身影正策馬徘徊。

那似乎是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脖子上系着一根紅繩,繩上的鈴铛輕巧地晃動着。

禦馬的是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她渾身上下都用純黑緞子的披風裹着,玄色面紗遮擋住她的下半臉,只露出一雙秋水般的眼眸。

冷風吹來的時候,她的黑袍子翻卷,隐約露出了其中的白紗裙。

他們的距離太遠,他根本無法将她看清,然而這一刻,他視線中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只有那個身影清晰可見!

他知道,那一定是她,只有她才能給他這樣的感覺!

遠方的女郎見他發現了自己,驀地勒馬往林中一躍,竟是頭也不回地飛馳而去。

夏槐毫不猶豫地揚鞭緊追,烈馬撒蹄狂奔,宛如飛箭一樣直驅目标。

“槐王殿下——!前方超出東雪國邊界了!您快回來——!”幾個副将焦急地跟随他飛馳了幾裏,最終在兩國的界限處停了下來,高聲大喊。

可是夏槐卻置若罔聞,駕馭的奔馬勢如脫兔,一眨眼便化作一個黑點,穿入了林中,消失在皚皚雪地上。

夏槐奔馳在密林中,冷風吹動着他的長衣,可卻看不到她的身影。

前方的古木參天而起,落葉蕭蕭,深林愈發陰冷起來,有寒森森的霧氣彌漫開來。

夏槐放慢了行進速度,濃霧緊緊将他包裹,空洞的寂靜中只有樹葉凋零和馬蹄回蕩的聲音。

一種不好的預感漸漸将他包圍起來,現在,連幾丈外的事物也被濃霧渲染得一片模糊。

夏槐勒停馬匹,他的視線聚焦在層層霧氣之後,只見一支十幾人的隊伍逐漸顯現出來,領頭的是個眉目疏朗的高大男子,他頭戴鳥羽帽,腰挎金柄彎刀,威武凜然。

此人正是夏槐的死敵——西雪國的統領,也煊!

雖然這個密林離兩國邊界不遠,但按理說,它是屬于西雪的領地。

和夏槐的目的一樣,也煊今天也是帶着軍隊來林中巡邏來着,結果沒想到居然撞見了夏槐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真他媽的運氣好極了……”夏槐在心中暗罵了一句,此刻,他已經沒時間逃了,只能硬着頭皮上。

也煊看到夏槐的時候同樣吃了一驚,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小子落單了,大家一起上,滅了他!

但是,也煊是個經驗豐富,心有詭道的将領,他很快否定了沖動的第一反應。

據也煊看來,陰險狡詐的夏氏槐王是絕不會那麽莽撞地孤身入林,其中必定有詐!

難道……他今天出巡的事情走漏了風聲?

還是說,西雪國早就想着要擴張地盤?

也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現在甚至懷疑這場濃霧也是夏槐搞的鬼,對!很有可能!這片霧氣中一定有埋伏!

此刻,老謀深算的也煊充分發揮了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将簡單的事情徹底複雜化。

同樣,夏槐也是個善使陰招的人,于是兩人的大腦一瞬間達成了高度的統一,那即是——

也煊以為夏槐在林中設埋伏,而夏槐也正打算讓也煊以為自己在林中設埋伏。

于是,游戲便開始了。

夏槐從容不迫地端坐在馬上,笑容可掬。

他環顧着這片空氣清新的林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一片茂密的樹林!可惜東雪國只有光禿禿的雪原,若是能多增些綠樹,必定風光無限。”

“怎麽?難道槐王今日是來買林的麽?”也煊虛僞地朗聲一笑,他看上去很輕松,心中卻不停地打着鼓。

他不知道夏槐到底埋伏了多少人,但卻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後只跟着十幾人,真要拼起命來恐怕只有被當做活靶子的份。

“我的确有這意思,”夏槐張開雙手,微微一笑, “不過最讓我高興的是,今天看來不僅能得到林子,還能額外多得一份禮物。”

說到‘禮物’這個詞的時候,他看了也煊一眼,眉梢略微上揚,那狡黠的神色像是在暗示,又像是在威脅。

顯然,‘聰明’的也煊明白了他的弦外之意,他心中一慌,但立刻鎮定下來,故作茫然地問道,“禮物?什麽禮物?”

頓了頓,也煊又恍然大悟道,“你說的可是方才策馬而過的佳人?”

夏槐猛地一怔。

佳人?難道他見到了明盼芙?

糟糕!說不定明盼芙落到了他們手上!難怪他找不到她!

年輕皇子的伸手握緊了缰繩,他表面上卻依然作出興趣濃厚的樣子,不慌不忙地問道,“哦?什麽樣的佳人?”

也煊立刻歡快地接話,他顯得興致勃勃,努力地拖延時間,思考對策,“那是個騎馬的佳人,馬上系着紅鈴铛,嗨!那聲音可跟仙樂兒似的!再說那佳人吧,她渾身都用黑披風裹着,只露出一雙眼睛,不過,她從我們身邊經過的時候,頭巾滑落下來,我看到了她的臉,哎呀!真是個絕妙的美人兒!槐王見了也一定會傾心的!”

“哦?”夏槐故意露出了玩味的表情,随即眯起眼睛,一副被撩動了色心的樣子,“那現在這美人兒呢?在哪裏?”

“不知道,”也煊搖搖頭,見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女人身上,不由暗自慶幸,于是攤開手,無奈道,“我本來想把她捉回去玩個幾天,可這美人兒機警着呢,一見我神色不對,馬上調轉馬頭往霧最濃的地方馳去,轉眼就看不見了!”

聽說她成功逃脫,夏槐暗自松了一口氣。

他松開缰繩,懶散地望着周圍的濃霧,眼中陰暗的邪念層疊湧起,“跑了?哼哼,這麽濃的霧,她跑不遠的……”

年輕皇子的聲音低啞,他看着也煊,故作猙獰地飛快一笑,“今天的運氣真好,一箭雙雕,既除敵手,又得美人,呵呵……”

也煊心頭一寒,他剛想拔刀躍起,卻聽夏槐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不想被射成刺猬的話,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說着,他又挂上滿意的微笑,策馬繞着對方這支十幾人的隊伍兜了一圈,好像在進行一個小型的閱兵式。

滿意地确定了對方的人數和位置以後,夏槐的臉色驀然一沉,冷冷說道,“要想活命就不要老實點呆在這兒!”

随後,他又獰笑一聲,“等我找到了那個美人……如果她真的像你說得那麽美,我或許一高興,可以給你們一條活路……”

說完,夏槐一揮馬鞭,烈馬飛快地奔跑起來,他揚聲大笑着離去!

在密林中飛馳了很久,他始終沒有看到明盼芙的蹤影。

霧氣時有時無,像一雙雙觸手一樣迷惑人們的視線,輾轉良久,只見周圍的萬物都冷冰冰的,哪裏有那溫柔的身影?

夏槐馳出了林子,回到了東雪國境內,他漫無目的地行進地雪地上,只覺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像地獄中最冰冷的陰影一樣撲滅了他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