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尋月愣了一秒, 心裏猛然一沉,随即連忙慌慌張張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裴朝依舊沒什麽表情:“沒關系。”
他想了想, 又道, “說沒有也不太準确,我應該還有一個弟弟。”
“……只是因為一些原因, 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
他說這段話的時候語氣還是沒什麽波瀾,不像在講他自己的家庭, 倒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
他講得也很簡單,林尋月沒法從他三言兩語中推斷出來他過去經歷了什麽,忽然有點不知所措。
裴朝語氣平靜,表情不變,但她卻覺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一定非常難過。
她的手不安地在自己膝蓋那塊布料上反複摩擦着,末了才小聲安慰他,“沒關系。”
“你弟弟一定還好好的, 等着将來某一天,你們一定能夠見面的, 別擔心。”
裴朝沒接話,片刻後伸手, 摸了摸林尋月的額頭。
林尋月身體瞬間僵硬一秒, 連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裴朝道:“燒好像快退了。”
然而他目光向下一瞥,林尋月耳後到臉頰這塊紅了一大片。
他微微疑惑,伸手, 輕捏了下她耳朵。
燙得厲害。
沒等裴朝先開口發問,林尋月的身體卻快于意識做出反應,條件反射般站起:“沒事,我覺得我應該快、快好了。要不我們還是抓緊時間出發吧。”
—
林尋月嘴上雖然說自己快好了。
實際上這純屬逞強行為,因為她的腦袋還暈得要命,連走路都不太穩。
看來游戲內的特效藥并不能即時治療她的病症,大致和現實的恢複時間差不多。
雖然這個副本目前來看沒有太大難度,白天捕食生存,晚上避開夜間淘汰條件即可。
然而裴朝帶着她這個病號前行,不僅要負責給她喂吃的,行動速度也變慢了不少。
林尋月心裏萬分愧疚。
裴朝看了一眼身邊背着背包,蔫不拉幾的小朋友,伸手揉了一下她腦袋:“還難受?”
林尋月又是僵硬一秒,随即乖巧搖頭:“還好還好,撐得住。”
“诶對了。”
她忽然問,“你找到的物資包裏除了那盒藥,還有別的東西嗎?”
裴朝沉默了片刻,道:“沒有。你想要什麽?”
林尋月一哂:“還能挑嗎,有就不錯了,什麽都可以。”
武器,工具,帳篷,食物,水資源,防護衣,最不濟給她兩塊鞋墊都可以。
畢竟走了大半天,她的腳都快磨出水泡了。
不過能找到藥就不錯了,人要學會知足常樂。
林尋月一邊想,一邊擡頭望了下天空,“好像快天黑了。”
裴朝:“找個地方過夜?”
林尋月搖頭:“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第二次的環境淘汰機制應該快發動了。”
她打開地圖,看了一眼,“其實這裏也差不多在安全範圍內了,但保險起見,我們再往前走兩公裏再休息吧。”
她邊走邊小聲自言自語,“不知道今天會是什麽呢?總不會一直都是極寒吧?”
“應該不是極寒。”
“氣溫明顯回暖,空氣也比昨天幹燥了很多。”
裴朝順手,摸了一把旁邊一棵樹的樹皮,猜測,“高溫?”
林尋月笑了:“那也太單調了吧。”
她“唔”了一聲,又道,“不過也挺符合系統的惡趣味的,冰火兩重天嘛。”
沒走多久,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
為了安全,兩人前進的速度放得更慢。
雖然沒有照明設備,不過好在今夜月光還算亮,能夠供人順利夜行——
等等。
好像有點太亮了。
林尋月回身,望着遠處亮得發紅的天空,瞳孔仿佛被什麽東西刺痛一樣猛地收縮。
溫度過高,空氣幹燥。
那不是高溫。
“那是火。”
林尋月拉着裴朝,飛快往前跑,“今晚的無差別淘汰條件,發動的是林火。”
她之前猜的是對的。
每晚系統會發動一次環境限制條件淘汰,目的是将玩家往中心趕。
林尋月甩甩發暈的腦袋,心裏不免有點慌。
林火比昨天的極寒更為可怕。
因為就算火沒燒到的地方,玩家可能也會因為火勢帶來的周邊高溫或是濃煙被強制淘汰。
本來按照她的計算,這裏已經接近安全範圍了。
但林火将她的原有計劃打亂,逼着她繼續前進。
林尋月咬了咬牙。
要不是因為她生病,他們今天勢必已經進入了安全區。
還好,目前她腕表還一切正常,沒有警告,她剛剛看到的火燒起來的地方離他們也很遠。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能跑得掉。
然而在急速奔跑中,裴朝的耳朵突然動了動。
他的耳力一向靈敏,分明聽到除了遠處噼裏啪啦的燃燒聲之外,還有什麽聲音夾在其中,在這原本應該一片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滲人。
“——小心。”
裴朝拽住林尋月的手腕,提醒她,“有槍聲。”
林尋月驚訝睜大眼:“有槍?”
怎麽可能?
運氣也太好了吧?
雖然說系統投放的物資包理論上能開出任何東西。
但是據她推測,在實際運用中,為了保證游戲公平性,槍械類武器要麽人人都有,要麽人人都沒有。
畢竟在這種模式下,有誰有了一把槍就相當于等于能通殺全場。
林尋月想繼續往前跑,裴朝卻是握住她的手腕,靜靜地立在林中不做聲。
林尋月瞬間緊張,“怎、怎麽了?”
裴朝沒有說話。
兩秒後,他耳朵微動,迅速捕捉到風裏的聲音,拉着林尋月往側面草叢裏一滾。
子彈從裴朝耳側險險擦過,接着“砰”地一聲打在距離他們兩米開外的一棵樹上。
也就是他們剛剛所站的位置後方。
林尋月驚得說不出話來。
然而在黑暗中,裴朝卻已将對面拿槍的人的臉看得一清二楚。
他眸色深邃,面上不動聲色,手已然握住了腰間的匕首。
不同于他的沉靜,林尋月慌得要命。
林火從後面一路燒過來,沒有半點減緩的趨勢,眼看着就要燒到他們身上。
但前面那位拿槍的人顯然也不好惹。
林尋月輕微喘着氣,掐着自己的指尖,面色有點發白。
那位玩家的視力應該很不錯,剛才在一片黑暗中都能精準捕捉他們的位置,那現在只要她稍有動作,下一顆槍子會馬上送他出局。
但如果死撐着不動,那結果不是被狙死就是被火燒死。
林尋月在心裏瘋狂吐槽,怎麽在這種無差別淘汰條件下還有人不想着逃亡反而對其他玩家下手啊,這還有沒有人性了!
林火越燒越近。
林尋月幾乎快要支撐不住。
周邊空氣已經熱得讓人難以承受,與其在這屈辱地被系統大火淘汰出局,不如賭一把那人的視力到底有沒有這麽好。
然而林尋月正準備起身,連身形都沒露出草叢,一顆子彈淩厲破風而過。
幾乎是瞬時反應,裴朝将林尋月一把拉進懷裏,接着抱住她往反方向打了個滾,重新隐匿在另一篇灌木叢中。
一排連發子彈打在他們剛剛離開的地方。
林尋月被裴朝一把捂住嘴壓制住,趴在地上小聲嗚咽。
裴朝這回的動作說不上溫柔,甚至力氣還用得有點大,勒得她有點疼,然而她心髒卻是突突突跳得飛快。
從掌心傳來的溫度讓裴朝不禁微微皺眉。
她臉怎麽這麽燙。
是燒還沒退掉還是火燒得太旺了?
遠處無差別攻擊的林火即将燒到他們身上。
而在更前面,有更危險的玩家正在守株待兔。
堪稱死局。
可是。
林尋月不明白,為什麽那位玩家不跑?
他不擔心林火會燒到他的身上嗎?
就在林尋月閉眼等着淘汰的時候,林火卻在距離他們身後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突然停了。
一場大火像是被一堵無形的透明牆攔下,只在牆那側繼續熊熊燃燒。
林尋月反應過來。
他們已經進入安全區範圍內了。
然而前方的危機尚未解除。
身下的植被燙得人幾乎難以承受,林尋月卻連氣也不敢出,臉上的汗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滲進身下的泥土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裴朝忽然放開了手,起身。
他壓着聲,嗓子有點啞:“應該是走了。”
火離他們的位置距離太近,那人不太好判斷,又不想親自過來感受高溫,就離開了。
裴朝坐起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語氣不太樂觀,“這一片都在他的巡邏帶,我們今晚恐怕得在野外過夜了。”
林尋月很少見到他這麽沉重的時刻,像是心裏悶着什麽東西一樣。
她抱住膝蓋,坐起來,吹了吹自己的手減緩高溫帶來的疼痛,還是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麽啊,這才第二天。”
應當遠到不了需要玩家大開殺戒的時候。
而且,他剛剛的舉動太過詭異。
就像是提前知道火會燒到哪兒。
所以特意在這個地方候着,等他們自投羅網。
“我見過他。”
“他是聯合政府的人。”
裴朝頓了頓,語氣平靜地丢出一個炸.彈,“他擁有定制游戲副本的權利。”
林尋月怔了怔,像是沒聽懂這句話一樣,睜大了眼睛。
“簡單來說,他們可以自由挑選想去的模式,也可以調整副本難度和設置,并且在裏面獲取任何想要的物資。”
“換句話說,我們打的這個模式,就是他一早定下的模式。”
林尋月腦子仿佛被無數細針不間斷地紮着一樣,疼得厲害。
然而她卻開始理解,系統為什麽要将範圍持續性收攏,逼着玩家往地圖中央走了。
如果這不是系統想做的呢。
如果那本來,就是一位玩家想做的呢。
林尋月語氣發抖:“為、為什麽?”
“這不是相當于開挂嗎!?而且他為什麽要——”
“因為只有你們以為這是公平的賺取積分的生存游戲。”
裴朝忽然笑了一下。
他難得笑,在月光和火光的交相輝映下,看起來卻是慘得要命,“而在他們眼裏,這只是供他們肆意享樂的殺人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