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如蜜?你怎麽在這兒?”她微微訝然。
衛庭賢聞言也擡起頭,一看這情形,頓時沒了選擇,只得朝她輕輕颔首:“我馬上就好,進來等我兩分鐘,我馬上送你回去。”
一個謊言需要一百個謊言來圓,看來人果然不能随便說謊,他凝眉暗附。
聞言蘇遙眼色黯了黯,視線帶着不解和訝異再次緩緩掃過呆立當場的田如蜜,終究只能暗暗咬了咬嘴唇,走了。
蘇遙走後,她才腳步打着飄地步入辦公室。他用下巴指指面前的座位示意她坐下:“你碰巧又幫我一次,先坐會兒吧。”
她卻充耳不聞,問題單刀直入:“她和肖定邦是什麽關系?”
他怔了怔,不明白她為何對此事如此關心,卻還是如實作答:“他們……下個月結婚。”
她露出聽見天方夜譚的眼神,片刻後,居然苦笑出聲。
很好,繞來繞去都繞到一起了。她在他莫名眼神中脫力地以手遮面,忽然沒有了半分掙紮的力氣。
“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回家?”
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麽面對這紛亂無解的一切,心好亂,所以……能不能容她再任性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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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幾天一樣的車,一樣的人,她卻再也分不出半分心緒來羞澀或慌張。背脊一觸到柔和椅背,這些天積累的倦意便重重襲來,她閉上眼,陷入一片混沌……
衛庭賢熟門熟路地駛入大學區,剛想問她要不要吃東西,一轉頭,卻發現她早已沉沉入眠。白皙豐潤的臉上沒有了一貫的神采飛揚,只餘眼底淡淡青色暈染,眉心微蹙,似乎很是疲憊。
輕輕将車靠邊,熄火,他頓了頓,忽然想要抽支煙。
田如蜜自迷茫中逐漸醒來,靜止的感覺和昏暗的光線讓她瞬間産生了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錯覺,身邊空下來的座位更是讓她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她趕緊揉揉眼望出去,終于在望見窗外那明滅依稀的紅色火光時,定下心來。
衛庭賢默默抽完一支煙,隔窗望了她一眼,并沒有太多表情。他拉開門:“醒了?要不要吃東西?”
她趕緊搖頭,肚子裏發出的那聲“咕嚕”卻不失時機地出賣了她,讓她尴尬到嘴角抽搐,不覺垂下頭去。
他沒再說什麽,關上門就走遠了。她下意識想追過去叫他別麻煩了,卻不敢把他的車就這麽留在這裏,等她糾結地權衡完畢,他早已不見蹤影。
為什麽總是這樣……她挫敗地以手掩面,噗噗心跳聲在空下來的車內顯得尤為清晰——不是說好了要離他遠點麽?為什麽現在又……忍不住靠近?
不可能的……你和他不可能的啊!田爺你要清醒點,再說現在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嗎?!她用力擰了把自己的大腿,醒醒!快醒醒!
他其實沒去多久,時間卻被她的胡思亂想拉得分外冗長難熬,以至于他打開車門的聲響把她吓了一跳——
“老李收攤了,”随着他進入車內的,除了微涼空氣外還有一陣極富刺激性的香味:“買了‘小天鵝’的麻辣燙,你吃麽?”
她貪婪地深吸一口氣,大蒜和油潑辣子充滿攻擊性的辛香,被溫潤厚實的麻油和花生醬輕輕安撫覆蓋,味蕾和大腦瞬間被喚醒!她整個人忽然活過來,整張臉滿是掩不住的欣喜:“麻辣燙!我最喜歡吃了!”
她趕緊拆開包裝,一陣悉嗦後,美食終于□裸地暴露于空氣中,她趕緊接過其中一盒,鋪排得滿滿的好料讓她感動到幾乎垂淚!連筷子都等不及磨便叉了顆貢丸送進嘴裏,立刻被燙到嗷嗷叫——
他不動聲色地端上咖啡:“小心燙。”
她跺着腳灌下一大口溫熱的咖啡,整張臉皺在一起囫囵着吞下去!然後心有餘悸地吐着舌頭:“呼……呼……”
“燙死我了……”她擡頭卻恰好撞進他似笑非笑的眼底,頓時呼吸一窒,臉孔無法抑制地熱氣蒸騰。
“不用急,”他姿态優雅地掀開盒蓋:“沒人和你搶。”
她這種一碗廉價美食便能解脫所有憂傷疲憊的體質,他何其羨慕。
原本泛着淡淡幽香的車內,此刻卻完全被食物刺激而彪悍的氣味盈滿。田如蜜吭哧吭哧地埋頭奮戰,不時還看看他的碗裏是不是有自己沒有的好料——
“給你吃個蛋!”她大方地把自己的鹌鹑蛋撥到他碗裏,卻驟然發現他有她沒有的包心魚丸,立刻眼明手快地叉走,嘴裏還嘟囔着:“大不了再給你個午餐肉好了,我這人最公平了……”
她忙碌地在兩只碗間頻繁“運輸”,卻因為半天沒聽到他的聲音而訝異擡頭——這車裏的空間本來就不大,兩人又是面對面,這一擡頭,她才發現彼此的距離竟是如此近,近到她幾乎被他深邃黯黑的眸子吸進去——
“你……”他忽然開口:“臉上……”
“……诶?”她已經完全呆了,只看見他嘴唇翕動,卻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麽。直到一張紙巾忽然遮住她的視線——
“拿好,自己擦。”
她像被催眠般伸手接過紙巾,條件反射地抹嘴。
“右邊。”
無法用條件反射來區分左右的她這才忽然驚醒,往右邊臉頰一擦,果然粘着醬汁。
丢死人了Q_Q!為什麽每次和他在一起她都狀況頻出?難道連老天都在暗示她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挫死了挫死了……
“不好意思……實在是太好吃了……嘿嘿……”她趕緊擦掉臉上的醬汁,還用力蹭了幾下,确保萬無一失。
“确實好吃,最難得是和從前一樣。”他望着這碗平凡美食,忽然百感交集。
“是啊,和六七年前味道完全一樣,”她也不吝稱贊,卻猛地發現一個重要問題:“……你怎麽知道?你以前吃過?”
他淡淡瞥她一眼:“我畢業于X大。”
他果然是名校出身!不像她,明明住在附近都讀不上……她的仰慕之情頓時如同滔滔江水延綿不絕,嗷嗚~~~
“X大可是好學校啊!”她向往地啃着筷子,眼神忽然轉為迷惑:“不過,我還以為有錢人家的公子不吃路邊攤呢……”
“你說得沒錯,他們确實不吃。”
“……诶?”
“田如蜜,”他擡頭直視她:“誰和你說我是有錢人家的公子?”
“呃……”
“有錢人家的公子……”他輕輕哼了聲,臉上浮現出淡淡嘲諷笑意:“怎麽可能被人甩?”
他的表情讓她心口一縮,陌生心悸忽而襲來,她惶恐地低下頭去:“對不起……”
難道蘇遙就是因為肖定邦才甩了他?這……
“你不需要說對不起。”他姿态如常地把注意力放回食物,似乎并不介意:“在一個窮得大學都念不起的窮小子和財力雄厚的大老板之間,她的選擇很正常,我也沒什麽好想不開的。”
果然是這樣。她垂眸看了看碗裏殘餘的美食,忽然間竟沒了食欲。
飯畢,他默默收拾了殘羹剩飯去扔,回來後卻不立刻開車,只是默默坐着。
一陣沉默。
“創業……會不會很辛苦?”她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
等了好一會兒,他才給了一個“嗯。”
雖然他根本沒說什麽,她卻從這漫長等待中,讀到了很多。
天生幸運兒原本就鳳毛麟角。遠勝他人十數倍的財力和成功,自然也要用十數倍的辛勤和努力去換取,他的這些年必然不是那麽好過。即使是現在,他依舊要面對嚴酷而殘忍的商業激戰,所承受的壓力之大,她連想都不敢想。
“那……”她躊躇再三,終于還是忍不住發問:“為什麽拒絕她的幫助?”
這次沉默的時間更久,久到她幾乎疑心自己說錯話激怒了他,正忐忑着,他卻忽然開口——
“如果是你,你會接受麽?”
她依言默默想象了一下,這才終于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問得有多蠢,只得噤聲。
怎麽辦?他既不是肖氏的對手,也不願接受蘇遙的幫助,雖然她對商業上的事并無概念,卻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輸定了。
……一個忽如其來的念頭令她霎時心驚,手心忽然攥緊了衣擺——可下一秒她就怒斥自己簡直瘋了!假如蘇遙對他的抛棄令他難以釋懷,那肖定邦呢?他對她們母女倆這麽多年的不聞不問,難道她就能咽得下?!
不行,絕對不行!要讓她叫肖定邦一聲“爸”,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不用擔心,管理階層的博弈一般不會影響到員工的工作,你不會失業。”他卻不知她的掙紮,語氣依舊淡而平穩,似乎确實沒什麽大事。
“我又不是擔心這個,我——”她忽然驚覺失言,趕緊閉嘴,為他未知的反應而驚惶不已。
他沉默了一會兒,直到車裏的空氣幾乎凝結,他才再次開口——
“田如蜜,你是不是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