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煙雨迷人醉,那更紅顏為誰憔?這是一個浪漫的地方,讓人轟轟烈烈愛戀一場,人間天堂。她似乎懂得了那些年為何十七叔允禮會多次下江南游山玩水。
倚樓聽風雨,璟珂駐足遠眺,想起亡夫觀音保,無以話凄涼。風景如畫的揚州,觀音保沒有機會來看,就讓她代替他。
你是否化作那濛濛煙雨,陪伴着我?璟珂伸出手探到窗外,掌心朝上,雨滴在她手心跳動,仿佛在述說着一個美妙而古老的故事。
雨中的揚州,假使當日你未走,我們一同下揚州,若是為你留下一兒,喚作“雨揚”可好?思念無數,綿綿不絕,一陣微風吹過,飄飄灑灑的雨迎面撲來,璟珂的眼睫毛上已沾染上水滴,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觀音保走了三年有餘,璟珂一人帶着兩個女兒,挨過了難熬的日子。她總相信,觀音保并沒有走,他的靈魂化作清風細雨,時刻萦繞在她身邊。
“長公主,剛才奴婢在門口發現了一個孩子,不知是哪家狠心的父母抛棄了,奴婢不忍心,自作主張抱了來。”流風輕敲了門,懷抱着一個由破布包裹着的嬰兒,請示璟珂的意思。
璟珂心裏一沉,見那孩子睡得香甜,甚是可愛。難道,是你聽見我的呼喚嗎?
一股力量促使她朝那孩子走過去,慢慢抱了過來,孩子被她抱入懷裏,即刻睜開了圓溜溜的雙眼,一眨一眨地看着她,竟還沖着她笑。
“若非家境困難被逼無奈,誰願意舍棄親生骨肉呢?”璟珂嘆氣着逗了逗小嬰兒,揭開襁褓一看,是個男孩!
流風見璟珂露出了笑容,心中輕松地舒了一口氣,又想接過孩子:“奴婢先抱孩子下去洗洗吧,想必孩子也餓了。長公主要另外為這孩子找乳娘嗎?”
“嗯。”璟珂點點頭,把手中的孩子交還給流風,“孩子身上既無任何信物胎記,想必日後他父母不會找上門來。名字就叫‘雨揚’吧,你派人去找個合适的乳娘。”
流風含笑着應了聲,便抱着孩子下去了。璟珂呆然坐着許久,直到長臻和長嘉都進來叫她,她才反應過來。
“額娘,剛才徐姑姑抱着個小弟弟,好可愛呀!”看到長嘉那麽喜歡雨揚,璟珂十分欣慰。
而長臻則沉默不語,璟珂不解,輕輕攬過她,溫柔詢問道:“臻兒,你想什麽呢?能不能告訴額娘?”
“額娘,你是想讓那個孩子當我們的弟弟嗎?”已經快十歲的長臻比妹妹懂事一些,不同尋常的成長經歷也讓她比其他貴族格格更早熟。
璟珂微微一愣,反問道:“你不喜歡嗎?”
“那個小孩來歷不明,怎麽能當阿瑪的孩子?”長臻一語說出心裏的疑惑。璟珂這才想到,自己确實是太草率了,連那個孩子的來歷都沒調查清楚就急急忙忙要收養他。
不過,看着長臻和長嘉一臉疑問,璟珂則笑着解釋道:“如果臻兒不喜歡,額娘不收他就是了,讓他給你們當玩伴好不好?”
“額娘,你為什麽不給我們生個小弟弟呢?”長嘉十分天真的話觸動了璟珂心裏的傷痛。
長臻下意識地拉過妹妹,捂住她的嘴,輕輕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再亂說話。
璟珂不知該怎麽對小女兒解釋這個事情,見長臻如此懂事,心中的傷痛被欣慰沖淡了不少。
“嘉兒,額娘有你們就夠了。”璟珂強顏歡笑,撫摸着長嘉的腦袋,柔聲安慰着。
長臻怕額娘太過傷心,忙找借口說要帶妹妹去玩耍,讓璟珂自己一個人平靜心情。
費揚古從外頭辦事回來,見長臻兩姐妹悻悻離開,感到奇怪,踏進門,又見璟珂在黯然傷神,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情,不禁皺了眉,着急詢問了許久。
璟珂眼裏噙滿了淚水,回過神來,擦了眼睛,笑道:“沒事。想起額驸了。”
“我方才聽流風說你收養了一個棄兒,可是真的?”費揚古不明白璟珂的舉動,遂親口問她一探究竟。
璟珂将窗子掩了一些,走回屋裏,坐了下來:“既然有緣分,就當是可憐那個孩子吧。”
“這并不是什麽問題。我是怕你還走不出來。”費揚古毫不掩飾對璟珂的心疼,這麽長時間每逢夜裏,她總會一個人發呆好久好久,才入睡,好幾次被同樣睡不着的費揚古瞧見她房間裏燭火通明,才格外憐惜。
白天總是裝出堅強的模樣,到了夜深人靜時分,卻獨自一人承受傷心。
“弟弟走了那麽久,你該讓自己振作才是。”半晌,費揚古哀嘆了一聲。他知道,大清公主自聖祖爺開始便已經不能改嫁了,可是當年固倫純禧公主、固倫榮憲公主等皆已中年,并不在乎孀寡之苦,而璟珂今年才剛滿三十歲,她的人生還很長很長,往後的日子,個中的心酸,即便是身邊之人都不能完全體會。
璟珂卻異常輕松,露出雲淡風輕的笑容:“我沒事。”
“璟珂,其實我……”
“不要說。”璟珂笑意淺淺,輕輕搖着頭,“不要說下去。”
見她這麽委婉拒絕自己,費揚古只好把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吞咽了下去,未免尴尬,他從懷裏取出一封密信,交給璟珂:“這是富察公子發來的密信,說是理親王于鄭家莊王府聚集朝臣,在謀劃着什麽。”
璟珂皺了眉,接過密信,去除上面的封印,取出信件細細讀了之後,眉頭擰得更緊:“莊親王怎可如此糊塗,侄子胡鬧,他也不勸着!”
璟珂憂心地把一手将信拍在桌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前腳剛離開京城,十七叔屍骨未寒,他們就按捺不住了,真是一群趁火打劫的家夥!”
“要給富察公子回信嗎?”費揚古見她如此動怒,不好多插話,畢竟是皇家內部的事務。
璟珂想了想,順勢要提筆寫回信,剛寫下“富察公子見信佳”幾個字,又猶豫了片刻,遂将紙揉成一團,丢到一旁的火爐裏。
“怎麽了?不回嗎?”費揚古奇怪地看着那一團紙瞬間化作灰燼,而璟珂依舊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璟珂搖搖頭,解釋說:“眼下傅恒根基不穩,我不能将他拖下水。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不妨我多派些人手盯緊理親王?”
璟珂仍是覺得不妥,沉思許久,有些傷神,揉了揉太陽穴,起身走到方才的窗前,推開窗,質檢方才的毛毛雨下得更緊了些。
“給納蘭府去信,就說明年送他女兒入宮。”愁眉不展,璟珂轉過身對費揚古說道。
璟珂同觀音保提過的事情并未告知費揚古,只見他神色有些驚詫,但并未多問,只應了聲,便帶上門,讓璟珂放寬心。
門外的費揚古,此時此刻回頭依稀看見仍然望着窗外傷神的璟珂,實在不忍,便抓緊時間去辦事。
而方才離開璟珂屋子的長臻兩姐妹,來到流風為小雨揚喂奶洗澡的房間裏,此刻那孩子還睡在**上,旁邊只有一兩個侍女照看着。
“弟弟好可愛呀!”長嘉忍不住俯下身,伸出她那肉嘟嘟的小手要摸摸小雨揚。
長臻在她身後冷不丁地說了句:“他不是我們弟弟。”
“為什麽呀?”長嘉縮回伸出的手,挺直了身子,回頭看着一臉冷冰冰的姐姐。
長臻瞥了一眼小雨揚,說:“他不是博爾濟吉特氏,也不是額娘生的。”
“那他不是弟弟,是什麽呀?”
長臻語塞,她也不知道該說那孩子是什麽。第一眼看見那孩子的時候,她就有說不上來的感覺。
長嘉見姐姐答不上來,挺是得意地笑着:“你答不出來吧?那他就是弟弟。”說着便俯身撫摸着雨揚。
“兩位小祖宗,你們怎麽跑這兒來了?”方柔一直找不到長臻兩姐妹,幾乎把整個宅子都找遍了,才發現她們在這房間裏逗孩子玩。
長臻跑過去拉過方柔的手,指着**上的小雨揚走上前去:“柔姨,他怎麽是我弟弟?”
“額……因為長公主收養了他做義子,他自然就是你們弟弟啦!”方柔笑着摸摸長臻的小臉,又瞥了一眼**上的小雨揚,愛憐地抱起他,坐在**沿,笑着問兩姐妹,“你們瞧,是不是很可愛呢?”
“是呀是呀!”長嘉第一個愛不釋手,恨不能一直跟小雨揚膩在一起。
方柔見長臻心裏頭別扭,便把孩子放下,牽着她往外頭走一段路,才俯下身,溫柔笑道:“怎麽啦格格?不高興嗎?”
“不是……”
“你額娘也是想讓你們有個玩伴。你不喜歡嗎?”方柔輕輕用手指刮了一下長臻,長臻搖搖頭,仍是不答話。
方柔一愣,繼而又笑道:“你阿瑪走得早,你額娘命苦,日後你們兩姐妹嫁人了,你額娘就孤零零一個人,你忍心看額娘難過嗎?”
“不是的,不是的!”長臻一個勁搖着頭,嘟着嘴,小臉漲得通紅,“我……我才不嫁人,我一輩子陪額娘!”
“傻孩子!”方柔被長臻的模樣給逗樂了,心裏面更加喜歡,站直身子,把她攬入懷中,輕聲拍着背,“哪有女子不嫁人呢?”
“柔姨不也沒嫁人嗎?”長臻不解地擡起頭,看着方柔。
方柔一時語塞,手上的動作僵在一處,臉色甚是尴尬,趕忙用微笑掩飾過去,帶着長臻進屋裏去:“不說這個,來,瞧瞧你的小弟弟,多可愛?”
長臻其實看懂他們大人之間的事情,她明白,柔姨喜歡伯父,但是伯父喜歡額娘,她多希望柔姨跟伯父在一起,這樣伯父就不用一個人了。可是她又有點不想讓柔姨跟伯父在一起,因為額娘也會難受。
遺傳了璟珂愛操心毛病的長臻,每每夜裏被燭光亮醒了卻依然裝睡,看着額娘一直思念死去的阿瑪,她心裏頭多麽不忍!可是她能怎麽做,才能讓額娘開心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