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年閏五月,五爺恆親王允祺薨,谥曰溫,子弘晊襲恆親王。不久之後,三爺原誠親王允祉卒于景山禁所,賜銀五千兩,照郡王例殡葬。康熙朝一衆出類拔萃的阿哥們,相繼離世,九子奪嫡仿佛逐漸成為歷史雲煙。
蒙古的不太平蔓延到漠北,六月時候,厄魯特蒙古準噶爾部派小策零敦多布率兵三萬搶劫喀爾喀游牧地,生靈塗炭,雍正特辦理軍機大臣議奏恤贈戰殁喀爾喀臺吉策勒克輔國公,其子密什克襲。軍機大臣之設始于此。
此前在雍正九年,已故和碩純悫長公主額驸博爾濟吉特?策淩大敗準噶爾軍獲鄂登楚勒大捷,雍正晉封為和碩親王,賜銀萬兩,又授其為喀爾喀大劄薩克。
這次戰事,準噶爾人甚至掠走了額驸策淩的兩個兒子,他們勸父親投降,額驸策淩卻說出至今坊間高度稱贊的一句話:“公主所出,乃為予子,他子無與也。”兩個被擄走的兒子皆為長公主在時為其所收的侍妾所生,純悫長公主走得早,但是額驸對純悫長公主的情深意重是感人至極的。因此,額驸策淩竟得到了與太祖努爾哈赤之婿何和禮一樣的高度評價。
而今策淩額驸又獲光顯寺大捷,賜號超勇親土,晉封固倫額驸。和碩純悫長公主因額驸的軍功追贈為固倫長公主,成為少有的一位妻憑夫貴的公主。
在蒙古大地,無人不知喀爾喀超勇親王、固倫額驸策淩的英勇事跡。璟珂尤其敬佩姑父在深愛的妻子走後還堅強振作,撫育公主留下的唯一兒子,為大清朝賣力。姑母走得雖早,卻有一段幸福的日子——額驸策淩早年由康熙帝收入內廷撫養,與固倫純悫長公主可謂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
“清漪姐姐在厄魯特蒙古過的到底是什麽樣的日子!”璟珂在聽說了外面恐慌緊張的戰事,實在為清漪捏了一把汗。
好幾次她都有沖動想要策馬去漠西找尋清漪,若不是觀音保和費揚古前後夾擊攔住她,甚至連兩個年幼的女兒都搬出來,璟珂早就像脫缰的野馬溜出去了。
每每想起清漪,心中總是格外擔心。費揚古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人久久才回來,費揚古便急急忙忙來給璟珂報訊。
“清格格母子平安。雖然準噶爾不安分,但至少不大會波及周圍部落。再說,色蔔騰旺布定會盡全力護他們周全的,你放心。”費揚古不知道是第幾次告訴璟珂這些,璟珂仍舊是擔心得不行。
觀音保剛哄下小女兒長嘉,遞給乳娘抱去睡覺,才出來與璟珂探讨事情。
四歲的長臻在屋裏跑來跑去,徒添了璟珂的煩心,壓抑着心裏的淩亂,璟珂無奈之下不悅地提高了音量喊道:“長臻,別吵了!”
長臻從未被璟珂大聲叫過,吓得愣在原地,待反應過來,撲過去費揚古懷裏大哭起來。
“你幹嘛這樣,看把孩子吓着了。”觀音保知道璟珂心裏擔心清漪而煩躁,沒料到她對女兒這般疾言厲色,走過去安撫地摸了摸長臻的腦袋。
費揚古好聲好氣哄着長臻,小丫頭這才漸漸收住了哭聲。
“格格,柔姨帶你去學舞蹈可好?”方柔聽到屋裏的動靜,走了進來,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給璟珂行了禮,走過去牽了長臻的手,溫柔地哄着。
長臻點點頭,便由方柔牽了出去。費揚古朝方柔遞了個眼神,微笑颔首,方柔也回以一個淡淡的笑臉。
許是太長時間沒和大女兒相處,璟珂這才覺得她吵鬧罷。前些年為了彌補心中的愧疚,将長臻過繼給費揚古和富察?溪蓉,後來又為了貼身侍奉孝敬皇後,璟珂不得不離開辛苦懷胎歷經苦痛才誕下的長女。
如今長臻與她其實并不親近,這也讓她甚是傷感。只是觀音保他們也未必看得出。
“你真的不必擔心清格格,噶爾丹不至于對同族人狠下殺手的。”嘆氣之餘,費揚古又勸了勸璟珂。
璟珂點點頭,暫且寬了心。另外又囑咐費揚古幫自己挑選一批少年,暗地裏嚴格訓練,她勢必要打造一支貼身衛隊,忠于自己,以防日後不測。
夜幕黃昏,璟珂前往公主府後院,探望卧**養病的蕭嬷嬷。自開春以來感染了風寒,蕭嬷嬷就再未痊愈,因之年老體衰,此病一起,如排山倒海般一發不可收拾。
璟珂清楚地知道,蕭嬷嬷恐怕油盡燈枯,将要離開她了。
“公主屈尊看望老奴,老奴莫大榮幸……”蕭嬷嬷顫巍巍地伸出一支手,覆在璟珂掌心裏。
璟珂如同對待母親般,親自喂蕭嬷嬷湯藥,笑着:“嬷嬷,你可要快點好些,幫我帶嘉兒。”
“公主,老奴這副身子……恐怕不能再伺候公主了。”蕭嬷嬷兩眼含淚,用沙啞的聲音啜泣着,“只有公主過得好好的,老奴才有臉面下去見太子爺和朱姑娘……”
“嬷嬷。不要說喪氣話,聽我的話,好好休息,一定會好起來的。”經她這麽一說,璟珂竟也哽咽起來。雖然已經歷幾次生離死別,淚腺始終發達,情緒依舊敏感。
蕭嬷嬷似乎心中仍有不放心之事,吞吞吐吐。璟珂疑惑,扶她坐起,“嬷嬷可是有話要說?”
“公主,請恕老奴多嘴……”蕭嬷嬷語氣愈發無力,一字一字如費勁艱辛才吐露出來,“別被權勢迷昏了……老奴實在擔心您步步踏上不歸路。”
蕭嬷嬷眼見着璟珂現在迷戀權勢,盤算着如何培養美女,掌控未來儲君的一舉一動,實在痛心。現在的璟珂,與弘皙根本沒有兩樣。
“皇上疼愛您,才會縱容您這般做。您可有想過後果?皇上若是哪天怪罪起來,恐怕會令科爾沁遭遇彌天大禍!”蕭嬷嬷并不是危言聳聽,幾十年宮中生活,讓她看清楚了伴君如伴虎,盡管現在雍正并沒有說明什麽,可是璟珂的舉動已經等同逆反,足以殺頭。
璟珂也不知自己如何變成今天這般模樣。當初,她一心想逃離紫禁城,遠離是非之地。自從當上帝女,受雍正和孝敬皇後**愛,好多事情似乎變得不得已,她天天擔驚受怕,生怕自己成為萬人攻擊的對象。為此,她不得不做兩手準備,既然知道歷史走向,她就要牢牢抓住弘歷這棵大樹。
“嬷嬷,您別擔心我,我不會有事的。”璟珂微笑着哄着蕭嬷嬷,讓她早些歇息。
蕭嬷嬷無奈之餘,心底暗暗嘆氣,自覺愧對允礽和朱玉萱,含淚別過頭去。
經過三四天的煎熬,蕭嬷嬷帶着最後的遺憾與世長辭,臨終前,最後的一句話是叫璟珂放手。
悲痛之後,璟珂強打起精神,為蕭嬷嬷辦了葬禮,而後派人送蕭嬷嬷的骨灰回家鄉安葬,讓她落葉歸根。此外,又贈送了不菲的銀子給蕭嬷嬷的家人,表示慰問。
八月,雍正下令複恭親王之子海善貝勒原銜。固倫純禧公長主深感安慰,恭親王一族似漸有起色。璟珂去信問候固倫純禧長公主,表示關心。
“公主,手心手背都是肉,對臻兒也好一些吧。”觀音保雖理解璟珂,但總是對大女兒更加心疼。
長臻畢竟不同于妹妹長嘉,自小養在父母身邊。小小年紀的長臻就親眼目睹伯母富察?溪蓉為救自己而死,而後沒多久又跟親生父母分開,不谙世事的年紀,長臻卻表現出聰明異常的狀态。她同費揚古最親,其次是觀音保,唯獨與生母璟珂,僅限于日常請安問候,并不大親近。
璟珂何嘗想如此,她幾次想和長臻親近,可孩子卻不同她一起,而是更喜歡後面璟珂從江南找來的才女方柔。
“這幾日方姑娘可教了臻兒什麽?”璟珂想避開方才那個問題,便問了方柔的情況。
觀音保滿意地點點頭,言語中不吝贊美之詞:“方姑娘的确是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臻兒這幾日跟着習字,學得可快了。”
對于女兒的聰明伶俐,觀音保甚是自豪,臉上的表情也是神采飛揚。
“只可惜方柔姑娘出身**了……”璟珂暗自嘆氣着。
觀音保心中一驚,便明白了璟珂的想法,忙打斷她,低聲道:“這話你咽在獨自裏便罷了,千萬可別說出來!”
觀音保怎會不知璟珂打着什麽主意,她無非是想,若是能夠把方柔引薦入宮,定是極好的選擇。
此時此刻,他覺得璟珂已經接近瘋狂,無論怎麽勸,都無濟于事般:“公主,聽我一句,我們好好過日子,別去管宮裏的事了,行麽?”
“我知道你在害怕,可是事情也不是那麽糟糕,你未免也太緊張了?”觀音保覺得,自從孝敬皇後離世,璟珂就變得多疑敏感,仿佛想法中就像是有人要迫害她。這也恐怕是與她自幼便由孝敬皇後保護着長大,而孝敬皇後一經離世她便失去依靠有關。
璟珂沉默不語,腦子裏想了很多。她的确開始有被害妄想症,弘皙、十爺、十四爺等人,那些曾經觊觎帝位的人,都被她列為危險對象。
“前幾個月蕭嬷嬷不是說納蘭家有個小姑娘不錯?你派人去找來,我有用。”正想着,璟珂忽然記起蕭嬷嬷生前尋到滿軍旗一戶人家,有個小姑娘,姓納蘭氏,小字岫寧,年紀雖只有十一二歲,卻含苞待放,是個美人胚子,最可貴的是雖然她家境不佳,卻斯文有禮,優雅大氣。
觀音保無奈之下,只能遂了妻子的心願,道:“好吧。過幾日我讓人把岫寧接過來。”
“額驸,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在觀音保要轉身離去的時候,璟珂叫住他。
駐足片刻,觀音保轉身回頭,淡淡笑道:“只要你想做的,我都陪着你。哪怕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