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012.
時間一晃，大半個月過去。
“早上好，實習調查員鄢零。現在是星歷第五紀元139年10月15號早上七點三十分，陰天——”
鄢零打斷它：“停，別念了。”
人工智能：“好的。”
“蓋亞，我要一份全麥貝果夾芝士片和培根，再來一杯加冰的厚乳拿鐵，不要糖。”她熟練地點起早餐，終了還不忘添上一句，“謝謝。”
“收到。”名為蓋亞的人工智能回應道，它的聲音從宿舍的天花板之上傳來，“出于綜合營養考慮，我有責任提醒您，您已經連續超過二十天，每天早上攝入五百毫升咖啡。最好去向醫療部的營養師咨詢，并嘗試改變飲食結構。”
鄢零覺得挺有道理：“可我記得咖啡豆改良過，已經不具備成瘾性了。”
“是的。”
所以她并沒有上瘾：“那就把厚乳拿鐵改成熱的吧。”
蓋亞沉默半晌。
它雖有一枚獨立的運作核芯，卻無法計算出鄢零這種行為的意義。
人工智能用毫無情緒的機械聲說：“如您所願。”
經此一提，鄢零也發現自己最近對厚乳拿鐵特別癡迷。
香味濃郁，又提神醒腦。
雖然她令真正開始着迷的原因，是偶然發現早餐一杯厚乳拿鐵，可以有效抑制顱內那癫亂的呓語。
上了大半個月的理論課，她其實已知曉這陣呓語的由來：
異能。
「使徒」是人類理智值驟降導致異變而成，它本身也會影響到正常人類的理智值。
而世界上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是在經歷過詭谲事件後才成為「覺醒者」。
科研部在經過調查研究後得出結論：
“理智值的波動，或直接或間接地激發了異能覺醒。”
“絕大部分「覺醒者」都會聽見呓語，不知從何而來，不知何時會消失。”伊萊莎教授曾如是說道，“正常現象，不用太擔心。”
從本質上講，鄢零也是「覺醒者」，未被發現的那種。
她能聽見呓語很正常。
不過鄢零并不準備暴露自己的異能。
一切可能威脅到生命的事，她都會拼盡全力排除。
早餐很快端上來。再過幾天，褪去實習生身份，以後就享受不到這種優待了。
她抿了口溫熱的厚乳拿鐵，清楚地感覺到呓語正在消失。
舒出一口長息，喃喃自語道：“希望不要出什麽岔子。”
……
今天的理論課沒有什麽新內容，都是先前知識點的額外拓展。
時間很快來到下午的實訓課。
在尖吻蝮的大力督促下，鄢零沒能如願隐藏實力。
每每想在訓練中打得保守點，都會被尖吻蝮逼得必須拿出全部本事。
力量和技巧，也在這一次次觸碰極限裏不斷擡升。
原主本就是刑偵大學的優秀畢業生，雖說在校時的實訓成績墊底，但身體素質不差。
這副肉身，鄢零用得越來越得心應手。
“老規矩。”尖吻蝮站在訓練場中央，叉腰而立，照舊板着臉，擺出魔鬼教官的姿态，“正式開始上課前，抽兩個幸運兒進行對決。”
“蓋亞，随機抽兩個人。”
人工智能及時響應：“明白。”
随後是長達三十秒的寂靜，訓練場裏無一人說話，除了尖吻蝮和鄢零表情輕松外，其他實習生都有些坐立難安。
蓋亞報出第一個名字：“默裏·佩特魯斯。”
早已換上定制訓練服的男生，在人群的前面站起身，大步走到尖吻蝮身側。
部分實習生開始擔憂：
“啊，今天選中的是他……那可千萬別選中我！”
“前幾天的體能測試，他的各項成績都是優秀。我也不想和他對練，誰愛去誰去。”
“誰願意給綜合排名第二的人當沙包啊！犯蠢嗎！”
“也許……第一名？”
于是圍在前面的實習生們，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向後方。
那位形單影只的女生。
她穿了件黑色短袖背心，底下搭配寬松的藏青色休閑褲，初見時還是齊耳短發，半個月過去已經長到了脖子的位置。
在訓練場燈光的照射下，整個人的皮膚白得有些刺眼。
鄢零神情淡漠，知道這群人在想什麽。
無非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态。
這時蓋亞報出另一個名字：“鄢零。”
那些提心吊膽的人都用力地松了口氣。不用和第二名對決，今天逃過一劫！
然後徹底轉為吃瓜群衆，一面注視鄢零緩步走到訓練場中央去，一面偷偷押注。
“誰贏？我賭鄢零一票。”
“我也押鄢零。萬年老二，怎麽可能打得過第一！”
“喂喂，你們可別忘了，佩特魯斯可是我們這群人裏唯一的「覺醒者」！我覺得佩特魯斯能贏。”
有人提出異議：“哪又怎麽樣？對練不能使用異能！”
“還吵呢，快看！開始了！”
他們争論不休之際，訓練場上的兩人已經快速過了兩招。
默裏·佩特魯斯每一招都在進攻，鄢零卻在退讓防守。
他占上風了？
不，沒有！
實習相處半個月，默裏·佩特魯斯大致摸清了鄢零的出招習慣。
她不戀戰，喜歡以守為攻，給敵人造成自己占上風的錯覺。
同時她也很有耐心，總是等敵人露出破綻，再一舉拿下。
這種作戰方式足夠中庸，與她對練的人不會輸得太難看，她自然不容易得罪人。
可在默裏·佩特魯斯眼裏，這其實是一種蔑視。
明明可以一招碾壓，卻還要故作弱勢。
鄢零真是個虛僞到極致的人！
默裏·佩特魯斯咬緊後槽牙，偷偷調動體內那股躁動難耐的能量——
今天他勢必要把她逼得使出全力，再當衆把她打趴！
拳風擦臉而過，鄢零眯眼。
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由于生理結構的不同，男性出拳的力道比女性更重，這是優勢。但力量的大幅提升，不可避免地導致出拳速度減弱。
按理說，以默裏·佩特魯斯的速度，他揮出的每一拳，鄢零都能輕松躲過。
可她發現他的行動變快了。
力量不變，速度直線提升。
鄢零漸漸感到吃力，幾次差點正臉迎上他的拳頭，全靠肌肉的條件反射躲過去。
然而現下最要命的不是默裏·佩特魯斯的步步緊逼。
是耳畔響如雷鳴的呓語！
連帶着太陽穴也抽痛起來！
她咬牙忍痛，乍地看見默裏·佩特魯斯逐漸被鮮紅吞沒的雙眼。
伊萊莎教授的聲音在顱內響起：“過度催動異能，會令你的理智值極速下降。具體可以表現為：眼白滲血，肌肉膨脹，極度亢奮等。”
鄢零低聲罵了句髒話。
默裏·佩特魯斯正在強制突破現有的異能等級，還影響到了她！
“我說過——”尖吻蝮擲地有聲的怒吼響起，“在對練中不許使用異能！”
針對鄢零的進攻停止了。
默裏·佩特魯斯被「束縛」在離她不到十厘米的距離。
雙手握拳，怒目圓睜，脖頸上青筋暴突。
若是此刻松開他，他必然會沖上來把她撕碎。
“阿零！”
一聲呼喚，把鄢零的意識從狂亂的呓語中拉了回來。
她立刻做出反應。
繞到默裏·佩特魯斯身後，對準他的後脖頸，一個手刀狠狠劈下去。
還在苦苦掙紮的男生，定格住。
安靜不到一秒，轟然倒地。
确認他已經徹底暈死過去，尖吻蝮松開「束縛」。
其他實習生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聽見他厲聲道：“今天的實訓課取消，你們回宿舍休息。立刻！馬上！”
沒人敢違抗命令，很快散去。
待到其他實習生走光，尖吻蝮一把扛起暈倒的男生，對鄢零說：“走吧，跟我去趟醫療部。”
……
醫療部，掃描室外。
雪鸮剛給患者做完理智值掃描，出門看到尖吻蝮和鄢零。
他們并肩站在窗前，一同望着外頭的風景。
兩人正在拌嘴。
“卡不都給你了嗎，怎麽不多吃點？你瞧瞧你，是不是又瘦了？”
“我一日三餐不落，午餐和晚餐吃三個人的量，還要我多吃啊？養豬的聽了都搖頭。”
“你別說，我還真學過養豬！不過，豬正常一頓不吃你這麽多。”
“？”
雪鸮低頭淺笑。
這兩人的相處模式，真是越來越像老父親和青春叛逆女兒了。
他本不想打擾，但不得不：“掃描結果出來了。”
窗邊的兩人同步回頭。
雪鸮說：“患者的理智值已經降到了最低點，至今還有走低的趨勢。我嘗試了所有辦法，也只能勉強讓他的理智值維持在臨界線之上。後續情況并不樂觀，異化的可能性很高。蓋亞已經通知了伊萊莎教授，科研部的人和二隊正在過來的路上。”
尖吻蝮聽完點點頭：“這下熱帶魚他們有得忙了。”
雪鸮沒再說什麽，把視線投注在鄢零臉上：“聽說你的綜合實習成績排名第一，想進四大部門嗎？”
鄢零不假思索：“不想。”
在此之前，還沒見過對四大部門沒想法的實習生。雪鸮唇角勾起，頗有興趣：“哦？”
“我比較想回老家種田。”她答得很認真。
“有志向。”尖吻蝮向她豎起大拇指，“不瞞你說，其實我的理想是回老家放牧。”
“哇！那我們的代溝還不算太深嘛！”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雪鸮可笑不出來，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
鄢零的出生地是伊普西隆星，因常年酸雨不斷，又得名酸雨星。
而尖吻蝮的老家在德爾塔星。該星球的植被覆蓋率不到百分之五，淡水資源極其稀缺，肉眼可見的荒漠廢土化，因此也被稱為廢土星。
一個想在酸雨下種田，一個想在廢土上放牧。
乍一聽确實會想笑，等到事後反應過來，恐怕滿腦子都是“我要下地獄了”。
科研小組和由熱帶魚帶領的二隊很快趕到。
他們做全防備措施，将默裏·佩特魯斯連帶着他安睡的掃描艙，一同轉移到了科研部。
事情暫告一段落，鄢零借口要去買咖啡，一溜沒影兒了。
只剩雪鸮和尖吻蝮還站在掃描室外頭，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如果你女兒還在，差不多也是十九歲吧？”
“今天正好滿十九。”
“她。”雪鸮遲疑了一下，“和你女兒很像嗎？”
尖吻蝮深深搖頭：“一點也不像。小薇很乖，會坐在窗邊看書。阿零你也看到了，活潑開朗，又愛說笑。她們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說完，停頓很久。
“如果小薇還活着的話……”
雪鸮拍拍他的肩頭以示安慰：“是時候給鄢零準備單獨的實踐考核了。”
宛若大夢初醒，尖吻蝮的眼神裏五味雜陳。
有懷念女兒的悲戚，也有對這句話的驚訝，更多的是錯愕，最後轉為平靜的恍然。
“阿零她……”
雪鸮颔首：“已經覺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