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封烺并不相信。
他輕笑起來,話語裏滿是漫不經心,
“身為澤芝貴妃的貼身宮女,你的話,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這話落在蕭杜煜耳裏叫他心裏一沉。
但不論蜀錦的話是真是假,湖邊的情形已然無從得知,為了保全杜嫣憐,蕭杜煜只能硬着頭皮承認蜀錦的話。
“十三皇叔,嫣憐定然不會存着要害皇後的心,昨日嫣憐還在同朕商量要給未來的小皇子繡件小肚兜。
想來方才在湖邊,皇後應當是腳下不穩要摔了,便拽住了嫣憐,這才釀成慘劇。”
直視封烺暗沉的狼眸,蕭杜煜偷偷咽了下口水,看來十三皇叔心情格外不好。
以往蕭杜煜在授課時走神,封烺的藏青眸子都要深幾許,随即便是落在頭上的板子。
此番封烺這面目表情眼眸沉沉的模樣,着實讓蕭杜煜有些怕。
“十三皇叔……”
過了好一陣,封烺仍是半句話也未說,這讓蕭杜煜忍不住像以往一般哀求起來。
只盼封烺能看在叔侄情誼上,放嫣憐一馬。
可惜封烺并不領蕭杜煜的情。
“皇上的意思,這都是皇後的錯?皇後受着懷孕之苦,連初為人母的喜悅都未嘗夠,便因着你這輕飄飄一句不小心摔倒而不了了之?”
慵懶低沉的聲音愈發淡然,卻愈發讓相擁的蕭杜煜二人膽寒。
“那本王命人将澤芝貴妃的腿打折,然後不痛不癢解釋這是貴妃自己摔的。皇上,你還能如現在這般嗎?”
語調漫不經心,如玩笑般的言語回蕩在殿內。
觀他面上的神情,分明看不出半點玩笑之意。
一時之間杜嫣憐的眼淚落得更兇,而蕭杜煜吶吶片刻,無力反駁道,
“這兩件事也不能相提并論……”
“如何不能相提并論?!”
然話未說完,一道盛滿怒意的女聲自殿門處傳來。
回頭看去,只見殿門被小安子推開,身穿金線繡制祥雲褐底長裙的太後一臉盛怒走了進來。
那雙美眸劃過杜嫣憐,裏面的冷意如刀子紮在杜嫣憐身上。
“依哀家看,打折一條腿也抵不上哀家的小孫孫的性命!”
命人搬來太師椅放在身側,封烺起身迎上前,語氣緩和幾分,
“怎的驚動您了?”
走到封烺身旁坐下,太後想起方才見着躺在床上默默淌淚的鹓扶皇後,只恨不能當場讓杜嫣憐賠上一條命!
分明再過九個月,她就能将孩子接來,完全把控未來的君王,都是這個蠢貨,害她期望落空!
擡眸看了眼封烺,太後神色莫測微勾唇,語氣也跟着緩了下來,
“後宮出了這般大的事,若單單讓王爺來處理,那哀家未免也太無用。”
狼眸微動,封烺聽出太後話裏有話,想來不過是責怪他越過她來處置澤芝貴妃。
後宮之事,按常理來說的确是需先告知太後,但誰讓這皇宮裏有個不願按常理出牌的攝政王?
不甚在意太後的話,封烺裝作未聽懂,面色淡然又坐回原位,
“那您看,該如何處置她?”
美眸帶着嫌惡落在不敢擡頭的杜嫣憐身上,太後保養得當的白嫩手指在扶手上輕輕點着,似是在思考。
半晌,太後擡手招來一旁侯着的小安子,從他手裏接過那串有些發亮的佛珠,邊盤邊說,語氣平緩,
“畢竟是條無辜的生命,怎麽着也不能像以往一樣糊弄過去。王爺,你可有什麽建議?”
見太後想插手此事卻不想做惡人傷了蕭杜煜的心,狼眸劃過一抹譏诮,絲毫不将她這蠢笨的舉動放在心上。
從未對自己親生孩子表露過愛意與關心,待他長大了就盼着孩子能歸順自己,未免太可笑。
雖蕭杜煜心思單純仍需磨煉,但他封烺教導的學生,不可能會被眼前假象所蒙蔽。
依靠椅背,狼眸落在底下蕭杜煜身上,迎着蕭杜煜略帶哀求的目光,語氣淡然,
“澤芝貴妃身子弱,也不能像在軍營裏一般打個百來棍。看在皇上求情的份上,姑且留她一命。降妃位吧。”
要說狠,到底還是封烺狠。
若按菟姬的意思,無非是讓杜嫣憐嘗嘗當初她所受的皮肉之苦。
而封烺恰恰相反。
皮肉之苦忍忍便能過去,想當初他在蘭達族與軍營中受的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向死而生,在無邊苦楚中他悟出道理,真正能讓人刻骨銘心的,是誅心。
殺人誅心。
淡漠的話語很快消散在殿內,但卻一直回蕩在杜嫣憐耳邊。
降妃位?!
當初為了進宮她步步為營,好不容易才頂替成為蕭杜煜心中挂念的那個人!
本是沖着後位而來,卻不想半路殺出個文夜蘭!
如今她還未成功扳倒文夜蘭,就要因着這莫名的栽贓跌下貴妃的位置?!
埋在蕭杜煜懷中的面上劃過恨意,千算萬算,卻算不到文夜蘭這狐媚子比她還狠,竟拿肚子裏的親生骨肉來害她!
掩下繁雜心緒,杜嫣憐杏眸含淚悄然擡頭看向蕭杜煜,柔荑拽着他胸前的衣服,如小獸嗚咽一般求道,
“皇上,真的不是臣妾所為,您信臣妾,您別不要臣妾……”
輕撫杜嫣憐的背,蕭杜煜輕聲哄,
“別怕嫣憐,朕自是信你的,朕也不會不要你,不過是降妃位,好在你免受刑罰之苦……”
年紀尚輕,且後宮滿打滿算也才四人,蕭杜煜自是不會知曉後宮如朝堂,妃位也一如官職般重要。
他更多的是關心杜嫣憐的身子,可再也不要像上次一樣被鞭笞了。
只要她人沒事便好。
然這話落在杜嫣憐耳裏,整個人如墜冰窟。
什麽叫不過是降妃位?
從貴妃之位跌落下去,除非是懷了龍種,否則她還要如何才能重新爬上來?!
眉目如畫的面容漸漸浮現絕望之色,她雙手無力垂下,往後退了幾步将她與蕭杜煜之間的距離拉開。
不知怎的,杜嫣憐忽然覺得蕭杜煜格外陌生。
或許全身心依靠毫無權利猶如傀儡一般的皇帝,是她做過最錯的決定。
低垂下頭,杜嫣憐孤獨無助立在一旁,仿若方才還在求助的人不是她一般。
而蕭杜煜見着杜嫣憐安靜下來,也松了口氣,他上前拉住杜嫣憐的手,轉身面向封烺與太後恭敬道,
“此事雖不是嫣憐本意所為,但她到底也牽扯了進來,一切都以十三皇叔所說的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