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的臉色, 和南煙心底的，不遑多讓。
而南煙這自如開玩笑的本事, 當場的人估計沒幾個有這種魄力, 所以大家都是懵的。
導演加三個主演不動, 編劇和其他三個演員也是互相對視, 一頭霧水。
但其中有一個例外。
對面的楚聞舟回答南煙：“不超速，過來也很快，你以為我就一個辦公樓？”
聽老板的語氣, 聽不出來個什麽, 很平靜。
可就是這股子平靜，讓南煙心頭沒底。
郭峰下一刻回神，率先走出了電梯：“楚少, 沒想到啊, 呵呵呵，您來的這麽快。”
楚聞舟視線從南煙身上收回來，哂笑：“來的不快，怎麽能看到這一幕奇景呢？”
許君雅嘴唇微動, 喉頭滑了滑，還是沒說話。
外人沒注意, 杭長澤是從門一打開, 認出楚聞舟，視線就放許君雅身上的。
許君雅的目光全然被楚聞舟吸引過去了, 一瞬不瞬的看着, 像是看久別歸來的親人一樣, 舍不得挪開分毫。
或者說，比起親人，眼神中多了更多的東西。
杭長澤的目光下落，打量楚聞舟。
曾經能和他站一起，差不多個頭的天才，如今，坐輪椅上，他需要低頭看人了。
楚聞舟出事的時候，他也在國外，但是和許君雅的消息閉塞，兄長刻意隐瞞不同，杭長澤是通過家裏人知道這件事的。
楚聞舟出車禍了，傷了腿，可能日後不能走了。
他知道，卻也沒有告訴許君雅。
他和許君雅的大哥同時達成了一種默契，閉口不提這件事。
因此許君雅回國知道後，第一時間就是想見楚聞舟。
杭長澤的目光飄忽一瞬，被另一雙黝黑的眼睛攫住，對視中，兩個人皆是寸步不讓。
楚聞舟目光中平靜無波，就那樣冷冷淡淡看過杭長澤一兩秒，杭長澤難得的，從裏面讀到幾分不屑，很淡，但是很真實，不屑且嘲弄的眼神。
他……
郭峰頂着壓力又開了口：“小風，你先帶大家去包廂吧。”
編劇也覺得這氣氛不适合待，點了點頭，自然而然領頭就走。
不認識楚聞舟的，也是呼啦啦就走了。
許君雅卻沒有跟随，杭長澤自然也就留了下來。
南煙不想在電梯門口擋路，雖然這個酒店很高級，今天也不是周末，來往的人并不多，但是到底不太好，站在這個地方，總是有那麽幾分萬人矚目的意味。
南煙出電梯，杭長澤用手半摟着許君雅的腰身，輕輕将她也帶到電梯外，一衆人從電梯門口挪了出來。
南煙不敢看楚聞舟，怕看了想跪，也就任由自己無助的眼神掃視着小圓。
小圓心頭苦：“……”
二小姐您再看，我臉上也開不出花來啊！
不然您還是看看，眼珠子全都黏在你臉上的，少爺吧。
小方也是沉默。
這個場面已經超出他和妹妹能應付的地步了。
而至始至終，楚聞舟所有人都看過一遍。
唯獨，
除了最開始見到的一霎錯愕，眼光連點邊角都不分給許君雅。
就這麽不想見到自己？
許君雅無解。
收回洩露心緒的目光，今天經歷了太多的意外，許君雅不禁有些茫然。
她也知道有些事情發生了，既成的定局是沒法改變的。
但是，如果不能當朋友，當陌生人也不行嗎？
就一定要帶着情緒，
用一種不原諒也不和解的姿态，死守身下的立場？
許君雅長眉微動，眉心斂起，她心累。
一直沒有見到也就罷了，面對面的，那種空落茫然的情緒，竟然無法立刻消解。
如果沒有記錯，已經有兩年多快三年沒見過了。
自從……
杭長澤從許君雅的表情讀出了她心中所想，心裏也不舒服。
“楚少不是娛樂圈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杭長澤口吻不善，多嘴了一句。
一直不見的是楚聞舟，突然出現的也是楚聞舟，這種感覺，如有刺如鲠在喉。
“哦，”楚聞舟被逗笑了，皮笑肉不笑的，揶揄，“不是娛樂圈的人連進酒店的資格也沒了？娛樂圈有多金貴？”
杭長澤一噎，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這個酒店，并不是圈子裏的人會選擇來的地方。
楚聞舟說完，視線又往南煙身上看過去，一經黏在那不老實的女人身上，目光就定住了，還好南煙今天素面朝天，穿的簡單，沒有打扮的千嬌百媚盛裝出席，讓楚聞舟心頭稍稍緩和些。
他不再說話，要等當事的女人吭個聲兒。
偏南煙眼觀鼻鼻觀心，心虛不敢看人，小圓瘋狂的給南煙遞暗號，奈何遞不出去。
小圓眼睛好酸，委屈屈，她盡力了。
面前四個人的關系，郭峰自然是最清楚的。
說起來，他也算是半個圈子裏的人，不過郭家後來沒有那麽好，就不常走動了。
杭長澤和許君雅的事兒，圈內暫時沒風聲，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杭長澤在追許君雅。
至于南煙是楚聞舟的妻子，今天之前，郭峰更是想都沒想過。
收到楚聞舟電話的時候，郭峰心道壞了。
千防萬算，沒想到，四個人還是碰面了，還是在自己的局子裏，這……就很尴尬了嘛！
何項也是，早不說，非要擺他一個關子，也不看是什麽時候。
既然都不開口，東道主擺不脫身份，郭峰再次打破僵局：“這是演員的見面，都是聊《華京煙雲》劇本的，楚少您知道，我喜歡用好演員。”
又再次強調事情的偶然性：“在這個地方碰見，實在是巧。”
郭峰心中悲憤。
他真不是故意把許君雅和南煙湊一對的啊，在今天之前，也沒人能給他知會一聲嘛！
“對了，您不是來接南煙嗎？正好正好，內容都說完了，接下來也沒南煙什麽事兒了，我就不幹預演員的私人行程了。”
你們還是快走吧。
許君雅垂目，楚聞舟是奔着南煙來的，意料之中。
杭長澤有些驚詫，一時沒想通南煙和楚聞舟的關系，楚聞舟不都結婚了嗎？結婚了還和小演員攪合在一起？！
南煙一擡頭撞上杭長澤的那若有深意的視線，摸了摸鼻子，想了想，主動往楚聞舟身前挪了兩步，語不驚人死不休。
“那郭導，我就和我老公先行一步。”
老公兩個字說的正是時候，楚聞舟眉梢的料峭适時被撫平。
眉目開闊低頭理了理衣袖。
郭峰巴不得：“好好好，那我們……”
看過許君雅和杭長澤一眼，郭峰強調道。
“我們也去包廂，不打擾你們夫妻了。”
南煙微微彎腰，深感這種局面的導演不易：“那今天我就缺席了，大家下次再聚。”
“哈哈哈，好好好，再聚再聚。”
不，這種情況再也不要發生了！
郭峰試探着對許君雅和杭長澤道：“那我們，走嗎？”
許君雅不說話，又看了楚聞舟一眼，意有所動，看神色還動搖彷徨着。
杭長澤想也不想：“走吧。”
郭峰領頭，故意走得很慢。
杭長澤放在許君雅腰上的手沒放下來，他往前走，許君雅有些勉強，垂着頭想着什麽，雖然勉強，到底沒讓杭長澤為難，跟着對方力道一起走了。
小方松了口氣。
小圓松了口氣。
南煙……還不能松氣。
和楚聞舟的對視中，南煙氣場從來沒這麽弱過。
等郭峰他們差不多走遠了，再聽不到聲兒，南煙小聲嘀咕着護身符。
“你說了的，不會往我身上撒氣。”
楚聞舟微哂：“我也說了，除了被你氣，最近我輕易不動肝火。”
“不然你吃片藥緩緩？”
“這種時候，我是不是還該謝謝你一番好意？”
楚聞舟笑，笑容不到眼底。
南煙：“……”
那邊低着頭的許君雅跟着杭長澤走出一截兒，将将走到拐彎處，想定什麽，腳步頓住停了下來，郭峰愣了愣，杭長澤若有所感，跟着許君雅停了下來。
許君雅正兒八經的，神色孤寒，又帶着一股子決絕。
“你們先走吧，我回去一下。”
說完這句，瞧了杭長澤一眼，似是解釋，也像是目前所能給出來的得體回複。
“我還是想和他說點事，面對面的。”
杭長澤和郭峰不及出聲，許君雅掉轉頭就走了出去。
杭長澤指尖有些空落，前一秒那還有女人的體溫。
理了理衣領，杭長澤微笑：“郭導先去吧，我等下雅雅。”
郭峰眼神閃爍，杭長澤又說了幾句話，郭峰見不是他能控制住的場子，也不想過多牽連到別人的情感中去，依言離開了這渾水。
杭長澤又耐着性子理了理衣袖，往拐角外瞧了眼，默默看着許君雅走到楚聞舟那兒去，步伐堅定，像她一貫拿定主意的樣子。
南煙這邊讨好的話還在喉嚨裏打轉，把不準哪一句是大少爺喜歡的。
既然料不準，南煙試探着：“我好餓。”
小圓不忍直視。
楚聞舟面色平靜，口吻嘲諷不減：“餓就去吃飯，這不是來接你嗎？”
南煙小聲：“準備吃什麽呢今晚？”
瞧着女人小心翼翼的模樣，楚聞舟臉色稍霁：“還是雨花亭。”
不過餐是昨天就點好了的，稀有的食材特意準備過，包廂也定好了，楚聞舟親自選的，挑了南煙喜歡的，不像是上次那樣匆匆忙忙。
不過這些，也沒必要說。
“哦。”
南煙點頭，視線一瞬不瞬瞧着楚聞舟。
男人沒有她預想中的暴怒。
既然不是暴怒，還能說上話，南煙又毫無心理負擔的咧開了嘴角。
“那走吧，說了一下午，渴死了。”
笑容燦爛而耀眼，眉目清淺，瞧得楚聞舟又氣又……發不出來那點子郁郁。
不過南煙的笑再度擡頭的時候，又凝滞在了嘴角。
看着他們四個人的前方，南煙有些懵。
楚聞舟跟着南煙的目光看過去。
許君雅脫了剛才怔怔的表情，堅定的大步流星往他們這邊走過來。
是過來找誰的，不用想都能猜到。
楚聞舟皺眉一霎。
不明白好不容易有個周末，有點閑暇的時間，怎麽不招眼的偏要往身前湊。
偏偏，南煙還在。
楚聞舟垂目，長睫下覆，在燈光中眼下拉出一小片陰翳。
許君雅走到南煙面前，第一句話不是和楚聞舟說的，是問南煙的。
“南小姐，能給我們幾分鐘，我有點話想和……您先生說。”
語氣從容釋然，不複惆悵，許君雅想定了事情就是這樣的，一流的執行能力。
杭長澤點了根煙，煙灰袅娜中，看着從小到大都優美的女人。
南煙：“……”
不是，這和她有什麽關系？
小方：“……”
小圓：“……”
許君雅再進一步，笑容姣好，微笑的弧度得體，有恰到好處的優雅。
“過去有些事情，我實在想面對面說說，可以嗎？”
“不好意思問的這麽突兀，實在是……”
實在是過了今天，許君雅覺得再難遇到楚聞舟了，面對面的這樣。
南煙仿佛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有好久，挪動眼珠瞧了瞧身邊的大少爺：“既然許小姐這麽說，我，可……”
沉默的楚聞舟時候掐得正好，挑眉出聲：“嗯？”
聲音還是低啞的，音量恰到好處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
南煙：“……”
南煙轉頭過去，有眼色詢問：“老公你覺得呢？”
現在要是給南煙一根尾巴，她能搖的帶風。
楚聞舟笑笑，溫聲細語的：“我自然是聽你的。”
？？？
聽她的個鬼啊！
楚聞舟你自問，你這個表情像是能聽我的嗎？！
楚聞舟的笑在南煙眼中，非常的違和：“煙煙怎麽說，就怎麽辦。”
語聲溫柔，格外的寵溺。
寵溺到南煙不寒而栗！
他喊她啥玩意兒？
煙煙？！
她可去他的吧！
楚聞舟笑容周全，就這樣看着南煙從睜大眼震驚，再緩和回神來。
南煙輕咳一聲，一本正經看向許君雅，繼續剛才的話：“既然許小姐這麽說……”
許君雅不由又往前走了小半步，神态中的期許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我可能答應不了。”
許君雅臉上的笑容落了落。
南煙咬牙道：“不好意思，今天我們已經訂好了晚餐，再耽誤，怕趕不及了。”
許君雅喃語：“不會耽誤很久……”
楚聞舟滿意，強勢開口：“既然煙煙這樣說，小方。”
喊到小方的那刻，笑容再度收斂，語聲冷肅起來。
“走。”
全過程，楚聞舟還是沒正眼看過許君雅。
許君雅皺眉，呼吸不勻，手緊握起來。
南煙自然求之不得趕緊撤了，不想被牽連進大佬的感情史分毫。
她也不過将将走了兩步。
背後許君雅的聲音透徹清晰：“楚聞舟。”
一來就喊了名字。
小方愣了愣，接觸到少爺看過來的眼神，不敢停，繼續推着少爺往前走。
南煙不忍，往回看了一眼。
許君雅揚着下巴，面帶惱怒：“你不會以為一直遮着掩着，有些事情就能過去吧，為什麽不大大方方的交談一次？“
語氣尖銳，愛恨直白。
南煙停了下來，小方自然也停了下來。
許君雅皺眉：“還是說你不敢提？”
楚聞舟笑了笑，疏冷的，淡漠的，不在乎的……似笑非笑。
黝黑的眸子裏平靜，無波無瀾，無愛無恨。
南煙被這種沒見過的神色狠狠震了震，越發拿捏不住兩個人之間的關系。
楚聞舟和南煙對視，所有人目光都在他身上的時候，楚聞舟對南煙伸出手去。
南煙愣了愣，在楚聞舟的眼神中，遲疑遞出自己的手，和對方稍顯冰冷的溫度交握。
楚聞舟又笑了笑，只不過這個笑對着南煙，就要溫柔多了。
是許君雅久不見的，熟悉的表情。
只不過，對象不再是她。
呵，很早前對象就不是她了。
楚聞舟能放下，她也不是糾纏的人，只不過……只不過……
放下是一回事，心有不平是另一回事。
“不是說餓了嗎？”
楚聞舟的話尋常。
尋常的話，在不尋常的氣氛中才顯得詭異。
南煙木木點了點頭。
“愣着幹什麽，走啊，這次點了你上次想吃的魚，再晚，就真該涼了。”
杭長澤長眉深攏。
從始到終，楚聞舟真的，一句話也沒有和許君雅說過。
所以，以前對許君雅閉門不見，下雨了也不心軟，真的是楚少爺能做出來的。
杭長澤初聽，本以為弟弟開玩笑，後來聞訊許君雅在醫院住了一周。
高燒，淋出來的。
再後來，他們的婚約就取消了。
也是楚聞舟去許家取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