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的沉默，楚聞舟不清楚。
遙相對視中, 仿佛兩個人都置身于時間之外, 只剩下自身下的一方立點。
南煙的話說完，兩個人也都沒有再開口。
南煙是浸沒在回憶裏, 有些難受。
楚聞舟是, 全然的震驚, 沒有想到。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好久, 男聲緩緩分辨道：“那天, 只是意外，下一次, 不會了。”
南煙當下否決：“不是。”
楚聞舟眉目微動，南煙篤定再道：“不是意外，至少對我來說不是。”
“你……”
南煙打斷楚聞舟的話：“你沒有發現嗎，從根本上來說, 我不可能成為所有你身邊人的樣子, 我……就是我。”
楚聞舟皺眉：“我沒有想讓你成為我身邊的任何人。”
南煙在楚聞舟的眼裏, 從來都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 也不會是其他的任何人。
楚聞舟清楚的知道, 他想要的, 就是，也只是眼前這個女人。
明媚又鮮活，生機勃勃, 永不放棄的女人。
南煙手指蜷起，極不确定：“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話說到一半又斷了，不知道腦內想到了什麽，神情有一絲迷惘。
楚聞舟追問不放：“說什麽？”
下一瞬，南煙神色堅定。
“我是想說，我覺得沒有辦法陪在你身邊，我不可能成為你身邊的人——”
“因為‘你身邊的人’，他們都對你有十足的恭敬，我腦子裏是沒有那個概念的，我……我是很自然的一個人，開心了會笑，生氣了會發脾氣，我不會因為你是楚家的少爺而改變自己。”
“真正情緒上來了的時候，我也顧及不了你是一個病人，而懸崖勒馬，刻意委屈自己作出很大退步。”
“這方面我……我真的改變不了自己，我和一直跟着你的小方小圓不一樣，二十多年來我沒有過這個意識，現在讓我改我也改不過來的，我不可能違背本心順從着誰！”
南煙終于把心裏的話一口氣吐了個幹淨。
說完放輕松了。
那些原本的緊張和忐忑都消失掉。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南煙再度确認後，手握起來。
“我們是可以做朋友，但是話不過三句就要拌嘴的狀态，我覺得，這樣并不合适生活在一起。”
想到什麽，南煙撫了撫頭發，笑了起來。
難得的，是自嘲的笑。
“畢竟要是下次，再因為一些我眼裏的小事，害你如何了，我是……”
話語停頓一瞬，南煙跟着直覺搖頭。
“不，我不想有下次，我覺得我們先分開比較好。”
“我不同意。”
楚聞舟道，手緊緊扣在扶手上，皺着眉。
“那次意外，不會再有下次了，我已經在服用鎮定藥了，你……”
南煙振振有詞：“但是如果沒有我，你連鎮定藥物都不需要日常吃。”
“……”
站在南煙的立場上，楚聞舟竟然一時無法反駁。
而站在他的立場上，一時半會的，他也沒有準備好告訴南煙，那天自己情緒過于激動，是因為他對她的感情早就從友情變了質，變成了更熾熱更濃烈的傾慕，而男女間的這種傾慕，往往……
楚聞舟仿佛五髒六腑都打起了結。
“……不是這樣的，你弄錯了。”聲音遲緩糾結。
南煙：“弄錯什麽？”
女人自然而然發問。
楚聞舟又不說話了，他煩躁，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說辭應付南煙。
他心裏只有真話，而合适恰當的假話，往往是需要時間編造的。
他沒有準備好說真話，至少不是……不是……
楚聞舟放在腿上的手收緊。
至少不是這種手術的間隔期挑破，他想等自己有個明确的結果了，手術完成，命運之于他有個明确的宣判後，他再考慮自己的感情。
現在說出來，是對南煙的不負責。
他不想讓自己處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讓她抉擇，尤其他還算是一個病人，這種狀态，是對她的裹挾。
如果能好起來，自然是皆大歡喜。
要是變得更糟……要是，他真的被自己的選擇所報複，變得全身都不能動了……
這是以往楚聞舟想都不敢想的結果。
他不敢想，不代表他不知道，所有的可能的結果都像是燒紅的烙鐵，每一句話都烙印在他心頭，一個字也不可能忘記。
到了那種時候。
他可能也就不會說出來了，她還這麽年輕，不該被沒有未來的人拖累。
楚聞舟喜歡的人，他就想給她最好的。
哪怕放在貨架上被權衡的，是自己。
心像是被什麽劃開，放在心底的東西被翻起來清晰的看過一遍，合着血色，楚聞舟又将那些隐秘的心事放了回去。
表面看起來還完好。
只有疼痛難受，是真實存在的。
“你怎麽了？”
南煙從楚聞舟起伏的胸膛裏看出了一些異端。
“你別吓我，你今天吃了藥的吧？”
說完這句，南煙也不敢硬來，又緩和了語聲。
“要是你不同意，我們暫時就不說了，你先回去想想這件事不行嗎？”
“我不同意，再想我也不會同意的。”
“上次和你的性格也沒有關系，是我的問題，我……我和你講不清楚原因，但是和你關系真的不大。”
靜默須臾，楚聞舟黑漆的眸子直直瞧着南煙，似乎要看到她的心裏去。
那慌亂錯雜的聲音倏爾，又變得低沉安定。
男人肅容，神色正經，目光灼灼。
“請你相信我，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我和你相處起來很舒服，我身邊不再需要多的小方和小圓了，我想要點不同的生命力陪着我，你很鮮活。”
“而且你有沒有想過，正是因為在你那兒我沒有特殊待遇，往往我在和你說話的時候，會感覺自己還像是個正常人。”
除了那點情愫，楚聞舟今天可以說是把自己的心都掏出來了。
以前不可能說的話，通通都說了。
南煙不會時刻提醒他腿的問題，也不會像是楚家的人只要他一皺眉就過度緊張，他需要這種正常的态度，需要這種不帶色彩的眼光。
沒有誰會被希望當成另類對待。
可偏偏，在楚家，目前的楚聞舟是不可能被正常對待的了。
甚至可以預見的，在很長的手術期內外，都不可能。
他會一直在他們眼裏是個極度需要被關懷的病人，哪怕他想忘記片刻，也不能。
楚聞舟說的是真話。
南煙說的也不是假話。
她被上次的事情吓到了，因而這一次，楚聞舟一旦開始激動，她就格外懼怕。
她內心惶惶然，不敢再反駁楚聞舟，但是要她相信楚聞舟說的。
她暫時也做不到。
“不同意……”
南煙喃喃半晌，慫了：“我知道了。”
又憋了好半天，南煙憋出一句更慫的：“那我回去再想想。”
楚聞舟不信：“真的？”
“真的。你別激動，你……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南煙選擇快速結束話題。
……
小方和小圓回來，發現氣氛有些不對。
南煙和楚聞舟離開的時候還能說說笑笑，他們一回來，兩個人怎麽都沉默不語了？
小方和小圓是助理，也不敢問，也不敢說。
把摘取的櫻桃分袋裝好，最後南煙拿了一部分，楚聞舟他們拿了一部分走。
小方開車，這次沒有再上山繞盤山路。
直接開下山，從山腳下往回繞，送南煙回劇組去。
回程的路上，小圓覺得氣氛還是詭異，小方也有這種認知。
偏偏後排的夫妻兩個，沒一個說話。
來的時候還愉快的氣氛，分別的時候，又凍結了起來。
南煙回到劇組之後，劇組工作人員的态度變化很明顯。
第一次楚聞舟來過後，大家對南煙态度好了不少。
楚聞舟再次到來，大家對南煙則有些，過于恭敬了。
南煙從沒想過踩踏誰，也沒想過要讨好誰，所以劇組人員的态度，她可有可無，對她來說并沒有造成什麽困擾。
但楚聞舟的第二次到來，劇組是受了影響的。
這件事還要從魏心諾說起。
魏心諾臉上挨了巴掌，趙佩佩下手重，是全劇組都看見的。
也是全劇組都有些惋惜，但是又沒辦法的事情。
楚總殺雞儆猴，他們敢說什麽，他們也不敢說話啊！
但是沒成想的是，趙佩佩打也就算了，那力氣也太大了點，魏心諾回賓館之後，晚上臉就全部腫了起來，連夜的去了醫院就診，就怕毀容。
診斷結果自然是用力過重。
魏心諾臉上的紅腫開了藥，她因為這個事情被逼到醫院，離開醫院的時候就情緒崩潰了，她和助理當晚都沒有回劇組。
第二天，魏心諾的車再開來劇組，車上沒有女一號，只有一個她的助理。
助理将醫生的檢查結果給了何導。
這個腫，為了保護魏心諾的美貌，得耐心等着它消。
而因為趙佩佩下手太狠毒，醫生說，沒有十天半個月是消不下去、恢複不徹底的，所以……魏心諾請假了。
病假。
假期不多不少，剛好半個月。
魏心諾這一手也挺絕的，受了委屈，找楚聞舟發洩不出來，那就找劇組人讨一下人情。
打是何導看着打的，趙佩佩的下手，何導也是聽見的。
有什麽辦法，不準是不可能的。
于是最後，魏心諾和她的助理，都神奇的，在劇組短暫消失了。
沒有女主演，那就只能狂拍其他的戲份。
趙佩佩是先被叫上的，和男主拍剩下的對手戲。
趙佩佩連軸轉一口氣拍了兩三天後，終于不行了。
何導又來抓南煙。
南煙這邊就……有些特殊了。
她這個角色是有感情線的。
和男主的對手戲拍完，就要拍和男三的感情線了。
于是南煙自從進組之後，終于遇到了演技問題。
——感情戲，她演不出來。
并不是說她真的一點都不行，而是，沒達到何導的要求。
“別的不到位也就算了，這一幕是不行的啊，南煙！”
拍攝現場，何導從攝像機後擡起臉來，對南煙再次的喊“咔”。
喊過之後，何導也不讓繼續，也不讓中場休息，直接讓劇組不拍了收工。
這場“表白”戲，他們已經拍了将近一上午。
因此何項也萬分确定，南煙确實是演不出來。
南煙抓頭發，瘋狂：“啊啊啊何導，我哪裏又有問題了？”
何項非常的坦誠，他從不掩蓋對南煙的喜愛。
“如果按正常的配角來說，你其實沒什麽大問題了。”
南煙苦着個臉：“那不然您開恩……”
何項實事求是：“但是按照你在劇組的一貫發揮水準，問題就太大了，這幾段，和你之前精彩而靈動的演繹，完全不一樣。”
何項說完這句話，還不忘紮一下南煙的心，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麽的吧？”
南煙：“……”
混跡演藝圈那麽久，南煙能不知道自己的弱點嗎？
她當然知道。
但正是因為知道，南煙才抓狂。
她演不出來不是一天兩天了，偏偏何項是個較真的，她……她已經很努力的晚上在鏡子前摳細節了啊！
鏡頭前的這種狀态，也已經是南煙能調整的最好了。
但沒有到何項滿意的程度。
可要再要往好了調整……
鯊了她吧。
何項不愧是冷面導演，見南煙不言，幫她說了。
“你眼神裏沒有那種火光，對愛情你沒有期待沒有興奮也……我也不知道怎麽說，我很少看到小姑娘有你這樣的。”
可不是，難的戲份，不容易的戲份，樣樣在行，表情和動作拿捏得分毫不差，論分寸不輸十多年的老演員。
偏偏是這娛樂圈随便抓一個女演員，都能完成的很恰當的感情戲，南煙不行。
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南煙蔫巴巴坐椅子上，劇組的工作人員也走得差不多了，現場就剩一兩個人。
何項想了想，點了根煙，坐到南煙身邊。
兩個人都不說話，只有煙灰袅娜升起。
等劇組的人全部都清場了，何導才又開口。
“你沒談過戀愛？”
南煙搖頭：“談過。”
何項皺了皺眉：“不應該啊！”
南煙委屈：“我真的談過！高中一個，大學一個，工作了還有一個。”
她上輩子自身條件也很好，沒談過戀愛，那是不現實的。
畢竟身後跟着一堆男生追，見過了學姐學長們談戀愛的“豬跑”，總是忍不住要自己試試“豬肉”的滋味。
何項撓了撓腦袋，好半天，盯着南煙不說話了。
在這種目光下，南煙有些心驚，嗫嚅：“怎麽了？”
何項沉吟片刻：“那你……有真的有很喜歡過誰嗎？”
“啊？”
“就，那種奮不顧身的，有過嗎？”
還……真沒有。
南煙搖了搖頭。
何項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神色驟然促狹起來，眼珠轉了轉，悄咪咪再問：
“那啥，楚總他也不算是你真愛？”
南煙：“？？？”
等等，何導，你這話題不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