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課間時間徘徊着的這麽多鬼絕不可能僅僅是因為系統要給玩家下絆子才誕生的。
他們的意識尚不清明, 目的看上去也不明确，甚至依舊按照正常的上下課作息，上課安靜, 下課活動。
就像是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變成了鬼。
林尋月想了很久他們會留在這的原因。
怨靈是因為生前事未了。
而這些鬼, 大抵是因為死的那一瞬太過突然，記憶斷片, 死因未明，不甘就此離世的他們只能茫然地在學校裏反複逡巡。
然而時間越久, 被喚醒的記憶就越多。
他們遲早會發現到底是誰策劃了那場大型投毒案。
冤有頭，債有主。
她終其一生，哪怕變成了鬼，也沒有逃脫學校食物鏈的束縛。
對面女鬼神色果真變了。
她的眼珠轉了又轉，終于死死地盯着林尋月，聲音幽幽道：“就算這樣又怎麽樣，我依舊可以先殺了你們……”
林尋月卻突然道：“我們帶你走。”
女鬼一怔。
林尋月咬字加重，重複了一遍：“我們帶你離開這裏。”
玩家腕表任務的那一行, 寫着的是消滅怨靈。
現在還差最後一個。
如果如這只鬼所說，她沒有任何未了的心願。
那她就是被一種特殊力量囚禁于此。
只有掙脫這種力量, 她才能得以消失。
女鬼搖頭：“我出不去的。”
她終于坦誠道，“這裏有一種無形的結界, 我試過很多遍, 我出不去的。”
果然。
林尋月猜想得以證實，雖然暫且還沒想明白是什麽困住的她，卻已經松了一口氣。
她思忖片刻, 轉頭看向萬錦：“你之前找到的隐身符用掉了嗎？”
萬錦愣了愣：“诶，還沒呢。”
課間游戲難度不高，她基本都躲了過去，覺得沒有什麽用的必要。
……至于身邊隊友為什麽會淘汰，那也只能歸功于他們自己作死，不能怪她。
林尋月嘗試着提議：“要不要給她貼上試試？”
萬錦懵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對啊。
這隐身符的作用不是單純的讓人隐身，而是在鬼面前消除一切存在感。
也許這不僅能夠針對鬼，困住鬼的所謂結界也可以。
萬錦迅速從口袋裏把隐身符拿出來，往前走了兩步。
女鬼退後一步，猶豫了。
萬錦連忙安慰她：“是帶你走的東西，不是殺你的。”
“再說了，你不都死過一回了，還怕什麽？”
林尋月：“……”
可惜萬錦還沒來得及動手，卻覺得地面在輕微發抖。
牆上傳來咔拉咔拉的聲音，就像是要龜裂開來。
林尋月朝窗外看了一眼，臉色驟然變白。
好幾只鬼正順着牆壁往上攀爬，整張臉已經貼在了窗戶上。
他們的指甲“嚓嚓嚓”地刮在上面，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
林尋月退後一步，卻意外聽見了校長室門口傳來同樣的撞擊聲，“他們來了！”
萬錦不再遲疑，迅速把隐身符“啪”地往女鬼後腦上一貼：“快走！”
女鬼的身影頓時消失在空氣中。
“連我們都看不到？”
林尋月一怔，“那我們怎麽确定她跟着我們？”
她話音剛落，右手手腕上産生了青紫色的壓痕，沒什麽疼痛感，就像是鬼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林尋月松口氣： “抓緊我，走吧。”
……
“轟”地一聲，牆上燈管墜下，辦公室的玻璃一間接一間地碎開，無數鬼從窗外，從樓道，從各個角度朝他們襲來。
萬錦側身閃過一個爬來的無頭女屍，艱難咬牙爬起，憤憤道：“哪兒來的這麽多鬼！”
林尋月往前跑，忽然頓悟：“你之前的懷疑是對的！這裏不止只有學生！”
從鬼來找她們玩游戲的時候，她就覺得稍微有點不對勁。
高中生下五子棋還算正常，但哪裏有高中生還在玩捉迷藏和木頭人的。
而且木頭人那回提示音，明顯出于一個低齡小女孩的聲線。
林尋月腦中頓時浮現了個猜測。
學校建立在從前的墳場之上。
曾經在這安居的鬼因為被學生陽氣鎮壓着，不得動彈，也就漸漸習慣了學校的上下課鈴與作息。
等到學校因為大型投毒案被封，剩下的學生也多多少少化為了鬼，這裏不再有陽氣鎮壓。
于是這些鬼沖破了原有束縛，肆意地在學校裏飄蕩。
萬錦擁有強化視力的初始能力，恐怕比裴朝還要稍強一些。
正因這點，才發現了其中端倪。
林尋月将自己猜測全盤托出。
可惜這個時候明白這個，除了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對手不止有全校學生，還有不知從哪個時代起的大量鬼魂，更加增加了一分心裏的絕望之外，已經沒有什麽太大的意義了。
萬錦連滾帶爬，避開地上一只小鬼，邊逃邊罵：“同是天涯淪落鬼！都變鬼了怎麽還不放過同類啊！”
天知道為什麽所有鬼全部往這跑。
幸而校長室只在二樓，三人一鬼穿過走廊，從樓道裏下至最底下一層。
一樓的鬼少了一些，只有門口堵着一只。
那只鬼看起來像是個中年男人，看不清臉，周圍散發着黑氣，形态威嚴，其他的鬼都不敢近他身。
他就在那裏靜靜站着，也不移動分毫，像是在等待他們一行人自投羅網。
林尋月覺得手臂猛地一疼。
她低頭一看，青紫色五指壓痕印在她的手臂上，就像是身邊的鬼死命拖着她不肯上前。
林尋月看他一眼，有了猜測：“……那是校長？”
他不是死在監獄裏了嗎，怎麽又飄回學校了？
她的手臂被抓得更疼兩分，林尋月連忙安慰道，“沒關系，他現在看不到你的，別怕。”
萬錦皺眉：“可是他守着唯一的出口，我們出不去。”
樓上的鬼慢慢地往下移動，她背後冷汗直冒，“怎麽辦，想辦法殺了他？”
林尋月搖頭：“沒用，這個副本裏所有的鬼都是虛影。只能躲，根本抓不住。”
裴朝忽然開口：“我來引開他。”
林尋月一怔，想都不想馬上否決：“不行，這裏的鬼沒有實體，一旦被纏上非常難擺脫。”
她在通關潘莉那關的時候曾經被頭發卷進去一回，集合他們兩人之力也沒辦法對付。
要不是手機相機克制了那只鬼，恐怕她當時就該淘汰了。
裴朝從口袋裏拿出兩本筆記本：“我有辦法。”
林尋月怔了一瞬，馬上明白過來。
那是校長的兩本犯罪記錄本。
……他什麽時候拿上的？
果不其然，當裴朝将筆記本拿出來的時候，門口的男鬼喉嚨裏發出聲聲低吼，但是依舊沒有移動的跡象。
裴朝晃了晃，見他仍舊不動，只能迅速将本子翻開兩頁，念出第一行字，意欲引起他的注意力：“x年x月x日，收取學生王希父母兩萬元整——”
男鬼再也按捺不住，朝着他的方向撲來。
裴朝将本子往反方向丢去，拉着林尋月另一只手往外跑。
就在他們剛離開不久，轟地一聲，學校教學樓和辦公樓全部坍塌成了廢墟。
就在坍塌的那瞬，大量鬼魂從底下飄出。
頃刻間哀鴻遍野，學校宛如變成了一片亂葬崗。
三人費盡力氣終于逃出這所鬼校。
學校內的鬼并沒有追出來，只是依舊在廢墟上不斷徘徊哀鳴，格外滲人。
十分鐘時效已過，女鬼慢慢顯影。
她鞠了一躬，情緒與語氣全部平緩下來：“謝謝你們救我出來。”
林尋月喘着氣，擺擺手，“所以到底是什麽把你困在那的？”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當我睜開眼的時候，我就在那了。”
女鬼苦笑一聲，“也許是因為我犯了太過嚴重的罪，所以懲罰我，即便死了也必須被困于最痛苦的地方，每天經受一遍生前所受的折磨。”
林尋月啞然片刻，聽到她繼續道：“我想過，說不定，我唯一得救方式是，被我害過的人原諒我。”
“但那怎麽可能呢？”
她再次望向林尋月，忽然笑了起來，非常好看。
林尋月覺得如果她還活着，一定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她伸手，嘗試着摸了摸鬼的頭，“沒關系的，都過去了。”
“所以說，我要謝謝你們。”
女鬼又陳懇地向他們鞠了一躬，随後消失在空氣中。
三人腕表震動。
【當前任務：消滅鬼校怨靈（5/5）】
萬錦好奇：“所以是什麽困住了她？”
林尋月輕嘆一口氣：“我想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困住她的，是她自己的負罪感。”
她覺得自己犯了罪，化為了有怨氣也有愧疚的怨靈，自己将自己囚在了最痛苦的地方。
破解的唯一方式，就是玩家帶她走出來。
萬錦無言一瞬，片刻後擡頭，看了一眼天上密布的陰雲：“你們知道嗎？”
“傳說在陰雨天，靈魂是最容易出竅的。”
林尋月揉了揉手臂，吸了下鼻子，歪頭，“唔？”
“系統沒給我們最後的劇情交待。”
萬錦道，“所以，我大膽猜測，我們的身份不是鬼。”
“而是因為食物中毒，至今在醫院昏迷不醒，靈魂卻飄來學校的學生。”
所以最後鬼才會對她們說謝謝，認為得到了她們的原諒。
萬錦吹了一口氣，很随意道，“誰知道呢。”
腕表再次震動。
當前任務那一行下面，增加了新的一行字。
【贖罪（1/1）】
林尋月若有所思：“這個指的是幫她，還是幫助我們自己呢？”
萬錦聳了下肩：“只能問系統咯。”
她伸了個懶腰，輕松地笑起來，“算了，都結束了。”
“這次很高興遇到你們，希望以後還有機會随機到一起打副本。”
林尋月也笑起來，又吸了一下鼻子：“我也是。”
難得能遇見這麽靠譜的隊友，她也挺高興的。
裴朝耳朵動了動，掃林尋月一眼，忽然開口：“你好像有點感冒了。”
林尋月愣了愣，下意識揉揉鼻尖。
果然。
萬錦連忙神神秘秘道：“傳說和鬼接觸多了，身上陰氣過重，就會容易纏上各種疾病。你要不要出游戲的時候去看看——”
林尋月被她說得心裏發毛，抖了抖肩，又聯想起游戲可能會影響現實的可能，望了望自己手上還沒消下去的青紫痕，有點忐忑不安：“沒關系吧，出游戲一會兒就好了。”
裴朝“嗯”了一聲：“回去記得注意休息。”
林尋月會意，乖乖點頭。
萬錦好奇看着他們倆，總覺得兩人之間氣氛有點怪怪的：“你們倆以前認識啊？”
林尋月想起裴朝叮囑過的話，連忙搖頭：“沒有沒有，第一次合作。”
她擡頭看向裴朝，想讓他幫忙附和。
裴朝也垂眼看着她，對上她的目光。
他的眼底無波無瀾，映着她小小的一張臉。
片刻後，裴朝彎了下嘴角。
“嗯，第一次見。”
“不過，我也很高興遇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