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上課鈴聲終于響起。
裴朝放開手，林尋月卻慌慌忙忙地站起身來，差點沒穩住又摔了一跤。
她低着頭, 紅着耳朵, 磕磕絆絆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裴朝忍不住又順勢摸了摸她的頭, 打斷道：“不一定。”
林尋月道歉道了一半，懵着擡頭：“啊？”
裴朝帶她過去, 往前走了兩步， 蹲下，看向她剛剛滑倒的地方：“這地有問題。”
據他所知，林尋月平日裏可沒有平地摔技能。
而所有游戲副本中産生的看似巧合的存在，或許都有跡可循。
林尋月跟着蹲下來， 看了看。
地面非常幹淨，尤其是她摔倒的這一塊，幹淨到了幾乎反光的程度。
她伸指敲了敲, 聲音沉悶，沒有機關, 不像是她踩到了什麽東西或碰到了什麽，應該就是自然滑倒。
但這地是不是也未免太滑了一點。
林尋月思緒一頓, 接着猛地回頭, 重新望向那張牆上那張合照。
拄着拐杖的女孩，空空如也的鞋櫃，舞蹈室過滑的地面……
細碎的線索在此時慢慢拼湊起來, 林尋月遲疑着推測：“有人故意讓她摔倒骨折，從而缺席那次舞蹈比賽……？”
她又搖頭，“不對，這樣做又有什麽意義呢？舞蹈團難道不是大家一起比賽嗎……”
裴朝沉默片刻，道：“永遠不要低估人性中的惡意。”
林尋月幾不可聞地輕嘆口氣，接着站起身來：“既然如此，她的鞋一定被藏在什麽地方，找到它才行。”
根據上兩輪副本來看，玩家至少要找到兩個線索，才能召喚出鬼魂。
例如教室裏的日記本和圍巾。
再例如廁所裏的學生證和手機。
而這裏，雖然合照算是一環線索，但最關鍵的舞鞋還尚無蹤影。
林尋月對自己的推測還算有點把握，就要動手在舞蹈室內搜尋起來。
然而她擡頭，望見對面鏡子，倒映出她身後的景象。
那張合照緩慢蕩開層層波紋。
接着，合照邊緣，拄着拐杖的女孩從照片中慢慢伸出手，竟是要從裏面鑽出來。
林尋月：“！！！”
難道是她推測錯了嗎？
觸發鬼的出沒不靠物件，靠的是時間、推斷進度或者幹脆是随機的嗎？
林尋月來不及多想，拍了拍裴朝：“分頭找鞋！”
克制女鬼的關鍵道具一定和她本身的經歷息息相關。
如果不出意外，一定在那雙鞋上。
她話音剛落，石妍已從照片中完全鑽了出來。
顯了形的她遠不如照片中漂亮，面色慘白枯槁，長長的舌頭垂在外面，脖頸處似斷未斷，有明顯的紅印。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石妍似乎成鬼之後依舊有腳傷，飄過來追趕玩家時的速度也并不算快，讓林尋月在逃跑之餘竟然還有餘力四顧尋找那雙消失的舞鞋。
只不過這舞蹈室設施極少，簡直一目了然，除了地板就是鏡子，哪裏有能藏東西的地方！
林尋月在心中吐槽了八百遍游戲設定之後，一腳踏在了之前滑倒過的地方——
俗話說，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但是林尋月用實際行動證明，她可以。
“砰！”
林尋月身體前傾滑倒，一頭撞在鞋櫃上，痛得她忍不住蜷起身來，強撐着翻了個身後，一席白衣停在她面前，無形的壓迫感自上而下将她緊緊桎梏住。
林尋月腦袋嗡地一下，一瞬間就只有四個字。
死期将至。
她撐着地的手一松，啪嗒一下癱在地上，像一塊化掉的軟糖，有氣無力地進行最後掙紮：“停停停——石妍小姐姐，有話好好說……”
石妍慢慢地、慢慢地蹲下，那張慘白的、沒有半點血色的臉一點一點湊近林尋月。
林尋月向後縮了縮，屏住呼吸，思緒飛轉。
如果我是恨她的人，我會把鞋藏在哪？
林尋月腦袋剛才撞了一下，現在嗡嗡嗡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吐槽系統的不科學性。
如果是她，直接把鞋丢掉不就好了，怎麽可能還放在舞室裏留什麽線索。
不對不對。
副本不會設置必死項，再想再想。
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舞蹈室其餘空間一覽無遺，只有一處地方可以存放東西。
石妍的臉距離她已經相當近，舌頭垂得越來越長，就差要卷上她的脖子。
林尋月飛速一個轉身，将所有鞋櫃的門全部打開。
剛剛她只是打開看了一眼，沒有檢查仔細。
果然在其中一個櫃子內，藏着兩雙鞋。
林尋月飛速将兩雙鞋拿出，分辨不出哪雙是屬于石妍的，幹脆一并遞過去：“給你。”
石妍的動作一頓，舌頭也往內收了收。
“別怕別怕。”
林尋月咽了口口水，盡量讓自己語氣顯得平和又陳懇，“你跳舞的樣子很好看，我願意看你再跳一次，好不好？”
鬼魂留存于世一定是有她的原因的。
沒抓到圍巾的謝璐。
害怕裸/照公之于衆所以不肯離開廁所的的潘莉。
那石妍為什麽徘徊于此。
她想要的是什麽？
林尋月從看到那張合照的時候就明白了。
她想站在舞臺上跳一次舞。
林尋月眨眨眼睛，對上女鬼漆黑的，一動不動的駭人眼珠，卻彎着唇笑起來，從容溫柔，“我來當你的觀衆。”
果然，石妍伸手，慢吞吞接過其中一雙，表情陰晴不定。
她将鞋反過來，摸了一摸鞋底，忽然咧開嘴笑了。
林尋月終于撐着地坐起來，長出一口氣。
裴朝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到了她的身邊，伸手，非常輕地摸了摸她撞到的額角，“疼嗎？”
林尋月瞬間挺直背，把頭晃成了撥浪鼓：“不、不疼。”
他們面前，石妍已經穿好了舞鞋。
舞蹈教室的門開着，微弱的光線從外投射進來，落在她的身上，恍若修複了她的身軀。
她又重新變回了那個在舞臺上熠熠生光的小女孩。
她鞠躬，向觀衆致意。
波紋從她點地的足尖蕩開，背景回憶緩緩鋪開。
有些時候，校園暴力中的惡意不止是針對那些孤僻不合群的人，同樣也會傾瀉在漂亮又優秀的女孩子身上。
就比如石妍。
石妍是學校舞蹈團的成員之一，舞姿拔尖，脾氣溫順，長相漂亮，格外招人喜歡，卻也因此受到舞蹈團部分女生的嫉妒。
她們将嫉妒轉為怨恨，每天都在背後嚼舌根，散布她的各類謠言，引導整個舞蹈團的人共同孤立她。
石妍不在乎。
這些污名都無所謂，她只要能站在舞臺上發光就好。
至于那些隐匿在黑暗裏的人，她不必理會。
幸而舞蹈團的老師知道她過人的天賦和努力。
不出意外，她将會成為下次市級表演時的舞團領舞。
但有的時候，意外往往就發生在一瞬間。
她沒有想到，在那次集體排練的時候，她的鞋底和固定站位下的地板會被人一并做了手腳。
就像她也沒有想到，開賽前夕，她竟然會因摔倒骨折而退出比賽。
領舞不出所料地換了人，而她甚至連上臺的資格都沒有，為她們鼓掌。
就連合照都只能褪去一身光芒，拄着拐杖站在最邊緣的位置。
查不出是誰做的，一切只能不了了之。
更糟糕的是，去醫院複查的時候，醫生說她的情況格外嚴重。
最理想的情況，也是要再休養四個月。
而兩個月後，她本該去參加藝考，報考自己夢想的舞蹈學院。
夢想隕落，接受不了現實的石妍決定用最決絕的方式了結自己。
在某個夜晚，她來到舞室自缢。
因為只有腳尖離地，才終于可以擺脫拐杖，假裝自己能夠翩翩起舞。
回憶結束，跳着芭蕾舞的鬼魂在光影中緩緩消失。
她夙願已了，就連走的時候還是面帶微笑的。
與此同時，林尋月和裴朝的腕表一震。
【當前任務：消滅鬼校怨靈（3/5）】
接着不過一秒，兩人腕表再次震動，上面數值再變。
【當前任務：消滅鬼校怨靈（4/5）】
林尋月愣了愣，馬上反應過來：“萬錦那邊也解決了一個？”
裴朝點頭：“那現在就剩最後一個了。”
林尋月的表情卻沒有半點欣喜，摸了摸腕表，小聲道：“說不定之後還有別的任務呢？”
“算了，不管怎麽樣，先去把最後一個找到吧。”
—
只是這一回，林尋月和裴朝花了很長的時間，卻依舊一無所獲。
在中間第四節 課課間游戲中，林尋月和裴朝被兩只鬼同時捉去玩丢沙包的游戲，最終被裴朝輕輕松松解決，鬼只能無奈悻悻而歸。
四節課結束，他們重新回到過道，等到萬錦回來。
這回萬錦只剩下了孤人一身，所以看到林尋月和裴朝還都存活的時候略帶驚訝地揚了下眉，随即道：“你們搜完了嗎？”
林尋月點頭：“這邊教學樓已經全部搜完了。”
“我這邊也是，解決了美術教室裏一個被欺負的孤僻小男孩。”
萬錦略微皺眉，“但最後一個還是沒找到，是不是我們漏掉了什麽線索沒看到……”
林尋月搖頭：“根據我經歷過的前三個副本來看，出現的提示都相當明顯，是絕對不會漏掉的那種。”
她食指抵着下巴，小聲道：“或許我們不該把目光局限在整個教學樓裏？”
萬錦豁然開朗，應聲：“校園暴力的地點也不一定就在教學樓裏嘛。”
“走，我們先去教學樓左邊看看有沒有小樹林什麽的。”
三人從左側教學樓繞過去。
沒有小樹林，倒是發現了另一幢樓。
這幢樓只有兩層，外觀卻比教學樓氣派不少。
“估計是學校領導辦公的地方。”
萬錦思忖，“這裏應該不會發生校園暴力案件吧？”
林尋月：“但也許能解答你之前好奇的幾個問題。”
萬錦點頭：“走，進去看看。”
—
校長室內。
林尋月搜到鑰匙，将最底下上鎖的抽屜打開，從中摸出一本筆記本。
她翻看了兩頁，就忍不住皺起眉來。
林尋月總算明白，為什麽這座學校裏的校園暴力這麽多，卻沒有人阻止過，或者說，阻止過了為什麽沒有用。
她露出一個嫌惡的表情，把本子合上，“我找到校長的受賄證據了。”
這裏記載了校長的所有受賄記錄。
除了私權濫用，在學校工程，教學設備上撈回扣，塞不合格的關系戶進教師團隊之外。
還包括，收取部分學生家長的打點費。
林尋月深嘆一口氣。
這學校真是從內而外爛到骨子裏。
“等等。”
“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
萬錦坐在地上，将一本空白的本子合上，舉手發問，“雖然校長受賄是事實，但學校怎麽可能因為校長受賄就被查封？學校裏還有學生要上課的吧？”
“就算校長受賄，但大部分學生還是無辜的，按常理來說，學校應該還是能維持正常運行的啊？”
林尋月了然她的意思，馬上接過話：“那就是這個學校肯定在校長入獄後又發生了什麽事件，導致學校被迫查封。”
她皺起眉，有點不确定地咬了咬指甲，“能封掉一個學校，那得多大的事件啊……”
“我們現在這裏能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是校長入獄前的吧。”
萬錦嘆口氣，“要是能知道他入獄後，學校究竟發生了什麽就好了。”
“也不是不可能。”
裴朝忽然從門外出來，将一份東西扔到桌上。
“就比如，雖然學校出了事，但不知情的、尚未被重設系統的、依舊兢兢業業工作着的機器人送報員，會繼續将當地日報按時送到校長室門口的信箱內。”
林尋月和萬錦連忙湊過去看。
報紙頭條标題。
【震驚S市的大事件！】
【槐立高中發生大型投毒案，經調查疑該校學生所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