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司迷茫地望着前方,步子有些匆忙有些淩亂,卻又有些緩慢;紹司一心也不知道撲到哪去了,全然沒有注意腳下,偏生那日曉敏又不在她身旁照顧着她,于是在下樓梯時,一個踏空,她竟就這麽滾落了下去!紹司驚叫,可是卻只是在踏空的那一瞬“啊——”了一下,然後整個人便是無盡的面如死灰,無盡的茫然,無盡的空洞。她也努力試着用盡辦法能不再滾落樓梯,卻整個人都不在狀态,只掙紮了幾下便認命滾落。滾落至最後一個臺階時,她的額頭已被磕破,身下滿是猩紅色物。她靜靜躺在血泊中。
我揪起一個太醫的衣領,寒聲道:“怎麽樣了?”
太醫吓得哆嗦,慢吞吞着說:“少夫人的孩子……怕是要沒了……少夫人在受孕期間,本就愁思甚重,這孩子本就不太可能在母體待過四個月。這次的事故只是讓孩子提前離開而已……但少夫人受了刺激,若不好生調養……怕,怕怕怕是要落下病根……”我松開太醫的領子;會落下什麽病根,他沒有說,但我卻隐隐感到恐慌。
腳下禁不住幾個踉跄,我覺得思緒有些亂。如果紹司醒來後,知道這個真相,她該如何作想?我太了解她了——她會自責。或許終其一生都要深深陷在自責中。再加上這是她和那個男人孩子,紹司那麽愛他,卻親手将他們的孩子殺死在無形中——我不敢想了。
紹司睜開眼的時候,只看到我站在她的床前,我睥睨着她,“孩子沒了。”她神色一震,我的嘴角陰陰地揚起,“這個孩子,連老天都不想要他活下來。倒也省的我動手了。”她滿眼震驚,倏地坐起,恨恨地看向我,“是不是你讓人将他給拿掉了?我的孩子好端端的,怎麽會沒有?!一定是你!你容不下他……你就……你好狠的心啊!”
我聽後嘴角的弧度彎的更厲害,“是又怎樣?你早該知我容不下他,就不該留着他!”
她起身要來打我,我卻輕松将她的手腕反扣,“紹司,你不可以仗着我對你的愛胡作非為。”我彎腰,唇貼至她耳畔,凝視着她烏黑柔順的發絲,輕聲道:“你還記得衿悠閣嗎?你的孩子就是在那裏沒的。你在衿悠閣的樓梯上慢慢地、慢慢地走着,忽然!你的腳卻站不穩了,你走路都是将背挺得直直的,自然重心大多落在了後邊,于是你便往後倒去……倒去……誰知你的額頭卻被磕到了……”說着,我便将視線移到了她光滑飽滿的額頭上,輕柔地撫摸着那道傷口,只覺得心裏疼得緊,“你的重心不穩,接着就是漫長的跌落……跌落……一路滾至臺階最後一階……你的孩子,就這麽沒了……”她的眸緊盯着我的下颔,看着我的嘴巴一張一合,我繼續用着最輕柔的聲音緩緩道:“你跌落的那個臺階,有問題……上面被澆了許多油……饒是你的平衡再好,也必定會滑倒。我知道你最愛衿悠閣,必定會去上面逛逛,于是我早就派了人在上面澆了油,你會滑倒也不奇怪。”她恨恨地看着我:“我本還為孩子的事對你心有愧疚,可沒想到你竟狠心至此!此生我定最恨你!”
我将她推倒在地,無所謂地笑着,“那就恨吧。”
她望着我離開的背影,嘶聲力喊,那聲音竟悲恸到聞者一震。
我卻覺得心中只有悲傷,無止境的悲傷。
我心裏可真是害怕得緊;我和紹司算是,決裂了吧?不行,我不敢去想那兩個字眼;但紹司卻是已經恨上我了,這可真是個令人感到害怕的消息。但我轉念一想起紹司的自責,或她一生都要陷在愧疚和悔恨中不可自拔,便覺得這黑鍋我也背得值。可一想到或許往後紹司對我都不會有好臉色罷,我的心頭又開始忍不住沉重起來。而這府邸,她恐怕也不會繼續住下去了吧。
果然,等幾天後紹司能下床走動時,提出的第一個要求便是她要搬出府邸,身旁的丫鬟吓了一跳,開口想阻止,“少夫人”剛脫口,就聽得紹司一聲厲喝:“不許叫我少夫人!”丫鬟被這麽一喝,心覺委屈,卻不敢吭聲;她身旁的另外個下人倒是反應較快些,忙改口叫“姑娘”,頓了頓又道:“姑娘,我們也不好辦,姑娘要出府還是得問問少爺,畢竟如今這林府還是少爺在當家。”紹司聽罷,淡淡說:“那你們就和少爺禀報去,反正這府,”她擡頭四處打量了一番,“我是必定要出去的。”頓了頓她又暗自呢喃:“這林荊岳可真當是半分不留情……”
聽着管家在一旁的彙報,我只覺得心越發得冷。紹司對我抵觸已如此深了。
我心下一沉思,忙讓管家帶着曉敏來見我。
紹司搬出府邸的當天晚上,曉敏吹了燈正要睡下,忽聽聞有人敲門的聲響,顧不得多想,随手拿起一件外衣披上便起身。走過重門,穿過深院,木門與門檻摩擦的聲響後“咿呀”一聲開了門,卻不見人影,正納罕要關門,低頭時眼角的餘光卻瞧見了一個瑟縮着的人影,曉敏馬上認出那是紹司,忙将門打開,略有些吃力地扶起紹司,急問:“紹司……!”曉敏的腳步有些不穩,邊踉跄着邊将紹司扶進來,還要騰出一只手來關門,“紹司……怎麽了?怎麽了!”紹司靜靜着任她扶,不發一言。曉敏也不敢多耽誤,夜太涼,紹司又不知道在外邊等了多久。
進了屋子,曉敏将蠟燭點起,倒了一杯熱水遞給紹司,問:“怎麽回事?”紹司的臉在燭光下若隐若現,慘白若紙。紹司捧着茶杯,慢吞吞地喝了一口,這才幽幽開口:“我都在外面敲了半天門了,你怎麽還不來開門……”
曉敏略有愧疚,“我的卧室離大門距離有些遠,但我又喜靜,是故府裏也沒去聘請下人……”
紹司又抿了一口茶說:“我搬出林府了,可能要麻煩你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