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和星芒 - 第 33 章 蘋果

住院最後一天,衛途深下午再去拍個片子,然後就可以出院了,他抓緊機會使喚顧石,提出了吃雞翅鲫魚蘿蔔丸子的無理要求,這些菜都很費時費力。

雖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但是顧石還是很暖心地回去給衛途深做飯。顧石拿起包就要出門,衛途深背對着顧石,開口:“顧石,卡裏還有多少錢。”

“夠用。”顧石模棱兩可地回。衛途深點點頭,繼續啃蘋果。

味如嚼蠟。

顧石騎車到家,院子門口停着兩輛車,院子門大開,裏面有人在吵吵鬧鬧。

顧石錯愕地跨進院子,一群人中有男有女正圍着屋子的大門敲敲打打。

“你們在幹什麽!”顧石吓了一跳。

“哎呀哎呀你可算是回來了!”隔壁的阿婆匆匆從自家出來,拉住顧石,神色焦急。

“他們說他們買了這房子!我說這房子是你住的!根本不可能賣房子的!但是他們說房子是顧建軍賣給他們的,說房本上就是寫的顧建軍一個人的名字,哎呀,顧建軍可不就是你爸嘛!這都走了多少年了,怎麽突然就回來賣房子了呢!我都急死了,又攔不住他們,他們叫人開了鎖!”

顧石聽了阿婆的話不由得愣住,她想到之前翻出來看過的房産證,上面确實只有顧建軍的名字,但是這個人,十幾年前就走了,顧石甚至以為他死了,怎麽會突然回來了呢!

猙獰的表情,枯瘦的臉頰。記憶中模糊的臉讓顧石心慌意亂,心砰砰直跳。

“你是住這兒的人?”一個穿着西裝的中年男人聽到了門口的動靜,走過來問。

院子裏的男女都轉過頭來看顧石。

“是的。你們為什麽在我家門口,請你們馬上出去,不然我要報警了。”顧石掏出手機威脅道。

中年男子一點也不怕,他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大堆紙,遞給顧石:“你是住在這兒的人?你看啊,你可能對我們有什麽誤解。我呢姓吳,是一個房産中介,你們這個房子呢,已經被房主賣給我的客戶了,之前只是看了戶型圖,我們今天是來實地看看的。我們也沒料到這裏有人住,因為沒有鑰匙,請了鎖匠開門呢。”

顧石接過吳中介遞過來的東西,翻看着手裏的一堆紙,全是文件:委托書、房産證、過戶協議、彙款單俱全。

顧石越翻越心驚。

張阿婆也伸着脖子張望,不過她不識字。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阿石的爸爸早就走了呀,十幾年都沒有回來了,怎麽會突然回來買房子了呀,我天天在這裏,阿石和她爸爸都沒有見過面的呀。”張阿婆焦急地問吳中介。

吳中介笑呵呵地說:“不會搞錯的,你看,身份證和簽名都有的,還按了手指印呢。而且——”吳中介翻到原來的房産證那一頁,“你看,以前的戶主就是顧建軍,對吧,沒有別人了。”

白紙黑字,是非分明。

“顧建軍在哪兒,我要見他。”顧石強迫自己冷靜。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辦好了文件以後就不見了,說房子賣多少都可以,錢打在他賬戶上,其他事不要再找他了。”

“那他有沒有問起他的妻子,還有女兒?”顧石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吳中介的眼睛。

吳中介還沒來得及研究她眼神裏的情緒就篤定地脫口而出:“沒有。”

“小吳啊,趕緊來,別和人閑聊。”女人傲慢地招呼吳中介,吳中介趕緊溜過去。說話間,屋子大門被打開。

顧石眼睜睜地看着一群人走進自己的家。

“哎呦,這可怎麽辦啊。”張阿婆在一旁着急。

顧石哆哆嗦嗦地舉起手機報警……

衛途深在醫院,看着鐘從十點走到十一點半,吃了一根香蕉以後,又看着時針走到十二點。衛途深想起顧石現在有手機了,趕緊打電話給她。

電話第二個才打通。

“喂。”顧石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精神。

“顧石?怎麽了?”衛途深直起身子問。

“沒事了,我現在就過來醫院。”說完電話就挂了。

沒事“了”,意思就是剛剛有事咯。衛途深在床上卧立不安。電話又響起了,衛途深看都沒看趕緊接起:“怎麽了?”

他以為是顧石,但實際上是公安局打來的:Mike找到了,被抓時和一群人在吸毒,身無分文。

衛途深想過無數個可能,卻沒想到是這樣。他挂了電話,側倒在枕頭上,心裏沒有什麽想法,甚至說是平靜的異常。本來他以為自己會覺得難過,會覺得喘不過氣,會自暴自棄,但或許是倒黴的事經歷的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吧,他在心中自哂。

重壓之下,失望之下,心情反而覺得輕松了。兜兜轉轉,所有的回報最終還是歸零,之前風裏雨裏的那些辛苦還有和顧石的争吵都顯得特別特別沒有意義。

不知道顧石在幹什麽,衛途深仰望病房的天花板,無比想念。

顧石此時正在警察局,一頁一頁的文件攤開在她面前,無比清晰地昭示着一個事實:顧建軍真的來到了北湖,真的把房子賣了。

看着身份證上那張似曾相識的臉,顧石覺得無比惡心。她流着這人的血,讓她感到無比厭惡。

房主的傲慢,民警的同情,顧石都沒有在意,她幾乎是立刻想到了之前信誓旦旦地衛途深說的話。

不可以,不可以讓他知道,絕對。

最終,顧石和房主達成了協議,以每個月一千五的租金租下房子,先租四個月,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走出派出所,遍體生涼。

衛途深出院後靜養了幾天,待臉上消腫的差不多了才願意回學校上課。腳踝的扭傷還沒有痊愈,走路都是摟着顧石。雖然顧石後來看到衛途深在學校走廊上無比威風地蹦跶,一蹦一跳虎虎生威。

衛途深沒有忘記問顧石住院最後一天的中午發生了什麽事,顧石只是說在菜場遇到一個難纏的老阿姨,兩人為了搶一條鲫魚吵了幾句嘴。衛途深一開始倒是半信半疑,顧石不是在外面可以和一個陌生人吵起來的性格。後來轉念一想,顧石只要是為了他,就會變成一只小獅子——狗。

待到衛途深的手臂結痂并且掉完,留下一塊淺淺的疤;腳踝恢複的完美無瑕,再也沒理由借機占顧石的便宜;偷懶到渾身上下肉眼可見地胖了以後,六月總算是到了。

下一周就是高考。

對于所有的學子來說,這場考試就像是一個臺階,你走過了,才能離山頂更進一步。

對于顧石和衛途深來說,那兩天更像是一種儀式,這些年的忍受,好像在這一刻有了交代。

總覺得讀完高中就長大了,長大了,就可以做很多事。

最後的一周,有一種即将結束的解脫感,又有一種危機到來的緊迫。誰也不敢松懈。

難得的休息日,顧石卻埋在桌前刷題。說到高考,顧石還是有些緊張。最後的一個月,顧石可以說沒有什麽心思好好複習,整個人有一些浮躁。

衛途深也拿起一本物理書,裝模作樣地看着,安安靜靜沒有講話,實際上撐着頭歪着臉看顧石。

“我們去爬山吧顧石。”衛途深眼睛一轉,突然抛下手中的筆。

顧石其實不想去,她還想刷一遍去年的高考真題。

衛途深軟磨硬泡,好說歹說才把顧石騙出門。

夏初有一點熱意,顧石和衛途深坐在公交車裏,搖搖晃晃地向市區山裏出發。

車越往山裏走,就越覺得涼快。公交車在山路上蜿蜒前行,一路上樹木參天,雖然是夏季,卻也鋪着一層落葉,車輪駛過,沙沙作響。

下車後,穿過一個不知什麽年代就伫立在那兒的拱門,拾級而上隐隐約約可以看到山腰上寺廟黃色的牆灰色的瓦。衛途深覺得最近諸事不順,很想去廟裏拜拜。顧石不信這些,當做是遠足,和衛途深跨進廟門。

深深的甬道被參天的松柏包裹着,散發着被香火熏染了千百年的沁然味道。無論是不是信徒,此刻都能用五官感受到佛法的無邊。

顧石見衛途深舉着香,認認真真地插在香爐裏,表情嚴肅仿佛在做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顧石自己是不信佛的,如果佛有用,那她的辛苦就是沒用。

“顧石,快來拜拜。”衛途深興高采烈地招呼顧石。

顧石不情不願地踏進大殿,灰色大理石的地面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無數的善男信女每日每日地踏入這裏,地面被腳步打磨得可以照出人影。

顧石擡頭望着佛。

佛那麽偉岸,顧石幾乎看不全佛的全貌;佛低着頭,靜靜地俯視衆生。

他能看到什麽呢,顧石想。或許能看到在他腳下苦苦哀求的衆人,或許能聽到千言萬語的祈禱,但是佛又能做什麽呢。

為自己,顧石不拜。

佛似乎聽到了顧石的心聲,佛低頭,有若有若無的笑意。顧石倔強地擡頭,四目相對,顧石看着佛的眼睛,看看他的眼裏容得下什麽。

仰頭這麽看了一會兒,顧石最終還是低頭了。佛或許不能渡她,但是她看到衛途深雙手合十虔誠地默誦自己的願望。

為了他吧,顧石想,就信佛一次吧。

朝着黃色的蒲團緩緩跪下,淹沒在朝聖的衆人裏,沒有什麽不一樣,她虔誠地伏下身子,和佛祖說,佛祖啊,願衛途深享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