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衛珈不知道J是否因為被父親設定了什麽特別的程序才少見的溫和且友好,但是在她心裏, J一直是親人一樣的存在, 一直彌補着父親不能長久且時刻陪伴她的遺憾。
她怎麽會覺得赫沉跟他有什麽關聯?僅僅是眼睛顏色一樣而已。
“劣質”、“殘次品”,這些詞讓衛珈不受控制地有些憤怒。
話音剛落, 衛珈就看見赫沉的臉色變得更冷了。
“我們當然不同。”他語氣和臉上的神色一樣冷漠,“不過,就像你猜測的那樣,我跟它之間的确有關聯。”
衛珈看着他沒有說話, 但是聽見赫沉這句話, 心裏卻本能的有些緊張起來。
然而——
“它只不過是一個在真正的成果誕生前不斷被利用和研究的實驗品, 這是它唯一的價值。因為我, 它才得以存在。而一個失去價值的、被淘汰的實驗品, 最後的結果只能是被扔進回收爐。”
赫沉說話時垂眸睨着她,那張完美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譏諷。
一番話冷漠到近乎殘酷, 然而他的神情卻像是在陳述一個毫無争議的事實。
一個為了實現這些仿生人成功創造出一個全新的、強大的領袖而存在的實驗前身?衛珈覺得意識就像對峙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冷靜得像旁觀者,恍然覺得這樣做才理所應當符合那些仿生人的需求與想法,但是另一部分又控制不住為J感到不公平, 也對此感到抗拒。
他應該是自己的家人,他有自己本身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而不是僅僅作為一個被利用的工具, 沒用了就被銷毀。
“所以呢?”衛珈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這根本不影響我對他的看法,也無法改變他對我的重要性。”
赫沉定定地看着她:“它已經死了。軀幹也早就被回收爐分解,你對它念念不忘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雖然赫沉平時看起來完全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不僅他,其他仿生人也是同樣。但只有在這種時候,那種獨屬于機械的冰冷感才會從神情與言行中流露出來。
“這就是仿生人與人的不同之處,你們只會記得某個人,但卻不會懷念。而人類會。”說着衛珈笑了笑,那抹笑落在赫沉眼裏讓他有些難以忍受。
就像是在可憐和同情。
他放在左側褲袋裏的手驟然攥緊,死死盯着她冷冷道:“懷念除了能帶來象征懦弱的眼淚與逃避以外,還能帶來什麽?”
“強大并不意味着毫無弱點。如果你們的強大,只會像你說的那樣不斷創造出新的、強大的仿生人,那或許未來會有比你更強大的仿生人被創造出來,他大概也會像你剛才稱呼J那樣,告訴其他人你也是個失敗的實驗品。”
衛珈說話時不想輸了氣勢,因此從頭到尾都一直擡頭看着他沒有移開目光,可也因此目睹他的臉色随着自己的幾句話變得越來越冷,緊皺的眉頭壓在雙眼上,顯得他莫名陰沉且危險。
房間裏溫和的光線與兩人之間緊繃的氣氛截然相反。
面前女人毫不畏懼地望着他,眼瞳顏色淺而剔透,然而卻讓赫沉控制不住地被挑起怒火,甚至心底一絲隐隐的暴躁想本能将他異樣的念頭驅逐,迫使他要去摧毀什麽——
衛珈看着赫沉朝自己又逼近了一步,下意識就往後退,然而剛才一直還算平穩的飛機卻突然因為氣流猛地一陣颠簸,她擡腳後退時沒站穩踉跄了一下,腿彎正好撞在床沿,整個人重心向後倒去。
倒在床上的一瞬間,面前高大的男人緊跟着俯身,手撐在她身.體兩邊。
衛珈還沒反應過來,雙手就已經被赫沉單手緊緊扣住固定在頭頂,接着他彎腰,另一只手重新撐回她身側,這樣的姿勢就像是把她完完全全困在了自己的陰影之下。
“你放開我!”被力量上有絕對優勢的男人以這樣的方式壓制着,衛珈本能地拼命掙紮。然而她剛想掙紮着坐起來,原本和她保持着一點距離的赫沉就又将這距離縮短了。
他帶着滿臉的冷意貼近,挺直的鼻梁幾乎要碰上她的鼻尖。
衛珈戒備地看着面前那雙藍色的眼睛,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
赫沉垂眸看着身下顯得有幾分慌亂與纖弱的女人。
雪白的床單上蜿蜒着柔順的深棕色長發,她仰躺着,雙手又被他握住不能動彈,所以只能被迫微微揚起下颌,在那層薄薄的毛衣遮掩下,因為氣惱而不斷起伏的胸口更加顯眼。
能反抗的四肢都被他輕而易舉鎮壓,掌心扣住的手腕細膩纖細,她身上隐隐傳來的淡香,還有她生動的脈搏、溫暖的體溫都仿佛是蠱惑他、幹擾他的魔咒,一點一點侵入腦海。
他低下頭,直到能清晰地看見她因為緊張而急劇緊縮的瞳孔周圍虹膜的細細紋路。
驀地,剛才所有的惱怒全都轉變為另一種熱烈的情緒。
“你——”膝蓋被赫沉給死死壓住,衛珈用盡力氣想要擡腿脫離他的壓制,然而卻忽然察覺到一點異樣。
她先是一愣,下意識還要繼續掙紮,然而卻猛地反應了過來這到底是什麽。
衛珈臉瞬間通紅,紅暈又很快蔓延到耳朵上。
她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仿生人也有生.理反應,但是也是像“害羞”“憤怒”這些情緒所帶來的生理反應一樣,是一種相應的、既定的反應。
但是她不知道出現在赫沉身上意味着什麽。
衛珈覺得窘迫、害怕且難堪。
“你放開我。”這一次她語氣更急促,甚至帶了幾分惡狠狠的意味。
然而落在赫沉耳中卻讓他目光變得更加幽深。
毫無威吓力度可言的四個字,像一只在他掌心奮力撓了一爪子的貓,只可惜爪心柔軟,爪子也不夠尖利,自以為惡狠狠地攻擊卻只是不痛不癢的一下。
虛張聲勢。
察覺她掙紮得更厲害了,他沉聲道:“別動。”
衛珈當然不肯就範,只知道用盡力氣,想盡可能地撼動赫沉固定住她的手和腿。
來回的不斷觸碰使大腦中的念頭愈演愈烈,讓他幾欲失控。
“不聽?”赫沉湊到她耳邊,開口時溢出一聲不易察覺的、略重的吐息,接着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再動,恐怕你就沒辦法在飛機着陸時自己走着下去了。”
他嗓音有些若有若無的啞,威脅的意思充斥在語調裏的分毫。衛珈頓時一僵,明白了他那句“別動”的含義,于是只能忍着想躲開的沖動僵硬得像一根木頭:“你……”
赫沉俯首湊在她耳邊,因此衛珈視線裏只有男人筆挺的衣領與寬闊的肩背,還有整齊的、一絲不茍的金發。
厚重的壓迫感讓她渾身緊.繃。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赫沉臉上忽然浮現出幾分隐忍,眼底仿佛藏着散不開的掙紮與壓抑。
“以後說什麽,想清楚。”他語氣卻是截然相反的淡漠,仿佛從剛才起發生的種種異狀都是她自己的錯覺,甚至讓衛珈覺得這些仿生人的生.理反應真的無關緊要,“下次沒那麽容易放過你。”
說完,赫沉起身。
衛珈沒想到他這麽輕巧地就放開了自己,但是身體卻先一步反應了過來,她站起身一邊飛快整理身上的衣服和有些淩亂的長發,一邊徑直地快步走出了房間。
背影看上去充滿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房間裏赫沉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整理領帶、襯衣與袖口,目光淡淡落在房間某處,仿佛對身下的異樣一無所覺。等制服上最後一絲淩亂的痕跡得以消弭他才緩緩走到沙發旁坐下,頭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最後閉上眼。
剛才的情形浮現在眼前,呼吸又驟然有一瞬間的急促。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用停下,但是潛意識好像卻阻止了這種可能。
赫沉睜開眼,有些神色莫辨地看向半開的房門。
飛機在夜幕中着陸。
艙門打開的一瞬間,衛珈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了身。
傍晚從房間出來後她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沒多久就聽見有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接着越來越近,直到那道高大的身影在另一側坐下。
衛珈一直扭頭看着窗外,但是能感覺到赫沉一直看着她,落在身上的那道目光讓她如坐針氈。
剩下的一個多小時她也沒再覺得困,腦海裏一直緊繃着一根弦,剩下的就是一些亂糟糟的念頭與揣測。
後來他移開目光,繼續忙手上的事,衛珈勉強覺得好受了些,但機艙再大也大不到哪裏去,還是絕對的封閉空間,加上她一直滿腹戒備,所以難免覺得壓抑。
她走到艙門邊,忽然一陣涼意襲來。
月光照出濕漉漉的地面,夜幕中停機坪裏的燈光映射出空中細細密密的雨絲。
下雨了。
身後是軍靴踏在地毯上的悶響。
衛珈先一步踏出了機艙,然後走下舷梯。
舷梯有一層頂棚,所以不會淋着雨,但是走出舷梯後淋雨是肯定的。身後的腳步聲她聽見了,衛珈猶豫了一下,還是準備先下去了再說。
然而走到最後一級臺階時,手臂忽然被不知什麽時候走近的人一把攥住,衛珈反手就想掙脫,然而赫沉不容反抗地攥着人往後一帶,等她重新站在上面幾級臺階後才自己擡腳走了出去。
“指揮官。”衛珈聽見外面有人喊道。
赫沉的嗓音在雨夜裏格外清晰低沉:“傘給我。”
很快黑色的軍靴又踏着地面那一層濕漉漉的雨水回來了。
一身黑色制服的金發男人撐着一把黑色的雨傘,臉上的神色隐沒在雨傘投下的陰影裏,他站在舷梯盡頭朝她看過來。
“下來。”
衛珈抿了抿唇角,幾步走下舷梯,然後站到傘下。
傘面很寬,但是赫沉一個人就占了一大半。衛珈不想靠得太近,于是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想淋雨?”他看着前面淡淡道,“過來。”
想想他也不至于在這種時候再做什麽,衛珈便依言往裏邁了一步。兩人衣袖碰在一起,發出細微的窸簌聲,她身形頓時有些僵硬。
站在舷梯旁的喬易看着前面撐着傘的男人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指揮官,給一個人類女人撐傘?
他壓下心底的驚異,趕緊擡腳跟了上去。
車停在十米以內,其實沒有多遠的距離,很快兩人就走到車前。跟在後面的喬易快步上前,默默打開了後座車門。
衛珈坐進車裏,赫沉繞到另一側,将手裏的傘遞給衛兵後也坐了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下了雨的緣故,衛珈總覺得十三區的天氣比七區冷一些。好在車內恒溫,身上也漸漸回了暖。
沒開多久,車就停在了一扇門前。
沿路開過來時,衛珈透過車窗看見外面是一面極高極長的灰色圍牆,過了一會,車在圍牆某一處停下,車頭正對着一扇氣勢宏偉的大門。
夜色中,大門無聲地緩緩朝兩側打開。
車繼續沿着寬闊筆直的大路向裏面行駛,衛珈往窗外看了看,覺得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基地裏了。因為外面有許多一列列經過的士兵,他們大概也知道車裏坐的是誰,每當車經過時就會整齊地停下步子,然後面朝這邊一齊行一個軍禮。
衛珈收回目光前留意了一下,發現雨好像已經停了,不由得松了口氣。
車又開了一會後,她發現這時車窗外面已經看不見列隊經過的士兵身影了,只有寂靜得帶着沉沉的冷意的綠植與建築。
衛珈在心裏大致猜測着基地的布局與結構。
又過了十分鐘,車在經過又一道大門後終于停了下來,駕駛座上的衛兵下車為赫沉打開車門,衛珈沒等副駕駛的那個衛兵動手,自己推開門下了車。
面前是一幢比普通的獨棟多層別墅更帶着些“基地特色”的冷色調建築,各種綠植與庭院景觀應有盡有。而剛才經過的那道門,應該就是這所住處的大門。
“衛小姐你好,”喬易上前,“我是喬易。”
對方态度非常客氣,因此衛珈也溫和地笑了笑:“你好。”
賞心悅目。喬易腦海裏浮現出這四個字,面前女人的外貌在人類當中非常出衆,也難怪指揮官破例。
他朝門口擡了擡手示意:“這是指揮官在基地的私人居所,當然,你也住在這裏。”
葉圖踏進門的一瞬間,正埋頭核對數據的莫林擡頭看了過去。
“回來了?”莫林起身,不鹹不淡地笑了笑。
葉圖不知道該怎麽說,只好勉強笑了笑,點點頭。
她的神色已經很大程度上說明了結果,莫林心裏暗自冷笑一聲,然而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朝幾級臺階上的那扇門擡了擡下巴:“去吧,教授在裏面。”
“好。”葉圖擡手把鬓發挽到耳後,低頭匆匆上去了。
路定早就得到人要被送回研究所的消息,因此算準了時間等在研究室裏,門側的識別器剛一浮現出葉圖的影像時他就趕緊道:“請進。”
門應聲打開。
“路教授。”葉圖笑了笑,目光有些躲閃。
路定看在眼裏,卻沒急着問話,而是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她面前,笑着說:“先喝點水吧。”
“謝謝教授。”
兩人相對而坐。
研究室非常安靜,葉圖低頭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就這麽過了好一會才吞吞吐吐地開口:“教授,我……我很抱歉,這次去指揮部并沒能幫上什麽忙。不僅這樣,也沒能知道衛珈她現在破譯密碼的進度。”
雖然看見葉圖進來時臉上的神色就大概有了猜測,但是親耳聽見路定還是不免嘆息一聲:“沒關系,大概是指揮官的要求,所以珈珈她也不方便透露。至于幫忙,這次本來就是希望你能去協助她,給她講解一些問題,我相信你都完成得很好。”
“其實,也并不一定是因為指揮官要求保密。”遲疑片刻,葉圖還是沒有隐瞞,“有一次我可能說話讓她不太高興了,從那以後我們每天見面就不像原來那麽自在,她對我好像也冷淡了很多。所以我在想,她是不是因為這件事遷怒了……”
路定聞言一愣:“這話是什麽意思?”
葉圖就把那次争執簡單說了。
“你說,她給指揮官當‘傭人’?”路定神色有些詫異。
“對,不過教授你也不用太擔心,平時需要忙的事情并不多,不會很辛苦的。”葉圖忙解釋了幾句,以免他擔憂多想。而且她其實也不覺得這是什麽壞事,畢竟能和赫沉多接觸,或許将來能因此得到什麽好處也不一定,雖然衛珈并不承認她有這個心思。
好好的,赫沉怎麽會讓一個人類小姑娘當傭人什麽的。路定心裏正疑惑,聞言又問:“真的?她告訴你說不辛苦?會不會是故意不說實話怕我們擔心?”
“我們天天都見面,她看上去氣色挺不錯的。”
路定點點頭,又想到葉圖提到的她和衛珈的争執,不禁搖搖頭嘆道:“關于指揮官的事,你确實不該貿然這麽說,每個人的想法不同,珈珈內裏其實挺要強的,所以不高興也很正常。不過,她也不是因為你們私人的一點争執就影響別的事情的人,以後有機會你跟她好好道個歉。”
“好,我知道了。”葉圖讪讪地笑了笑。
兩人說話間,門口識別器忽然亮起。
路定見狀忙道:“請進。”
葉圖看着走進來的灰眸仿生人,眼睛一亮,臉上的笑意都深了些。她收回目光看向路定:“尤醫生來和教授有事要談嗎?那我過會再來吧。”
路定點點頭:“你先去找莫林接手你原來的工作吧。”
“好。”葉圖應聲,轉身往門外走,經過尤安時擡頭沖對方笑了笑。
高大的男人站在原地,對身旁女人的殷勤視若無睹,甚至沒有給她半點餘光。
葉圖笑容僵了僵,擡手借着整理鬓發的動作擋住臉上的尴尬,最後默不作聲地出去了。
門打開又合上後,兩人一齊從裏側的一扇門進入內室,路定在檢查躺椅上躺下,看着尤安激活儀器的電力系統,然後将掃描設備固定在他身體上方。
“情況怎麽樣。”路定問。
尤安目光依舊放在懸浮屏上,分神回答他:“這個藥只要按時用确實能避免你像原來那樣不定時‘發病’,但是等你的身體再次産生抗體後就會失效。”
“能撐多久算多久。”
路定話音剛落,一側儀器中針頭緩緩旋轉而出,最後沒入他手臂。
他眉頭緊皺,死死咬住牙忍受着身體上的痛苦,臉色漸漸發白,額頭上冷汗密布,最後實在承受不住痛呼起來。
過了好一會,痛呼聲才漸漸減弱,路定仰躺着不斷大口呼吸,胸口起起伏伏,冷汗浸濕了上衣領口與後背,這會向緊貼的皮膚一陣陣透去涼意。
手臂裏的針頭緩緩退了出去,連接着的另一頭是一個圓柱體的透明容器,眼下裏面裝滿了泛黑的血液。
路定擡眼看了看,接着面無表情地移開了目光。
因為疼痛而一片空白的腦海慢慢緩了過來,他想起葉圖剛才說的那番話,臉上浮現出幾分若有所思。
赫沉對于衛珈的态度值得仔細推敲。
“我也住在這裏?”
赫沉擡眸:“有問題?”
衛珈頓了頓才說:“我以為我會像在研究所的時候一樣,住在統一的公寓裏。”
“在指揮部你不是也住在大樓裏,同樣是樓下,有什麽區別?”他繼續擡腳往前走。
跟在一旁的喬易聞言忍不住有些不敢置信,這個人類女人住在指揮官樓下?!
他又想到了他被命令提前準備好的那些衣物與各種用品。
基地許多高層身邊都或多或少出現過人類女人,但只有指揮官不管是對人類女人還是仿生女性都沒表現出任何興趣,不過現在看來或許不是這樣。
或許他“貼心”的額外準備派不上用場了。
衛珈聽見赫沉那句話時本來還想說什麽,卻忽然看見門口出現了一道纖細的身影,頓時被吸引了注意。
是一個女人。
準确來說,是一個仿生人女性。
性別歧視自始至終是存在的,所以在末日重創後人們為了人口紅利大規模“生産”出仿生人時,也是以男性仿生人為主,因為從軀幹的“骨架”,即結構構造上來看,男性仿生人會更“強壯”。
女性仿生人,大多是為了各種似乎更加适合女性的行業而存在的,比如部分服務業、家政行業以及和人類女性相關的産業。
但她們數量很少,因為在末日後存活下來的人類女性也是少數。衛珈至今見過的女性仿生人屈指可數。
然而現在面前就有一個。
她各方面都很完美,不論是外貌還是身形,甚至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指揮官。”她上前恭敬地喊道。
赫沉眼底多了冷意。他回頭看着喬易:“怎麽回事?”
“冉樂負責照顧您的起居,”其實還有一點,也是為解決指揮官的生理需求,但是喬易當然不會把這一點明說,“如果衛小姐也要住在這裏,有她照顧也會更加方便。”
照顧她?衛珈想說她都是給赫沉當“傭人”,但是這是赫沉的地盤,當然是他說了算,因此她不發一言。
赫沉微微皺眉,沒再說什麽,擡腳走進大門。
別墅一共有三層,裝修風格當然極度吻合基地的整體風格,雖然種種擺設看上去都價格不菲,但是卻不顯得累贅或者誇張。
“會議在明早。”喬易跟赫沉低聲彙報什麽的時候,衛珈只聽見了這一句。
“衛小姐,你的房間在二樓,”身後站着的冉樂忽然開口,聲線溫柔,“我帶你上去吧。”
衛珈一愣,接着笑了笑:“好的,謝謝你。”
然而說完後卻想起什麽,她有些遲疑地看向赫沉。
後者原本正在聽喬易說話,察覺到衛珈的目光後擡眼看了過來,接着微微一挑眉:“今晚不用過來了。”
衛珈聞言松了口氣,飛機上那件事之後她心裏戒備更重,能減少跟他的接觸當然是好事。想到這又不由得慶幸身後那個叫冉樂的仿生人,多虧有她。
冉樂垂眸掩去眼底的若有所思,笑了笑說:“走吧。”
衛珈點頭,跟在她身後,然而目光無意中掠過喬易時卻看見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好像帶着些不可言說的暧昧猜測……
她皺了皺眉,正覺得奇怪,腦海中卻忽然又響起赫沉剛才說的那句話。
——“今晚不用過來了。”
從前赫沉不是沒這麽說過,所以剛才衛珈也沒覺得有什麽,現在卻後知後覺發現這句話裏有些歧義……
赫沉對她這麽說了一句,也不怪喬易一臉古怪了。
她神色僵硬地跟着冉樂上了二樓。
“這一間。”冉樂擰開門把手。
衛珈踏進房間環顧四周。
房間面積很大,裝潢以白色為基調。她正打量着應有盡有的陳設,就聽見冉樂提醒:“可以去更衣室浴室什麽的看看,各種你需要的都準備好了,如果有什麽不喜歡的或者遺漏的,可以告訴我。”
“好,謝謝你。”衛珈忙道謝,她沒想到準備得這麽齊全。
“不用謝我,這是指揮官安排下來的。”
衛珈一怔:“赫……指揮官?”
“沒錯。”冉樂笑了笑,臉上的神色變得跟剛才喬易臉上的神情有些相似,衛珈都以為她下一句就要問她跟赫沉的關系什麽的,但是對方卻沒再說什麽。
雖然頭疼于這樣的誤會,但是顯然她主動解釋或提起會更奇怪。衛珈收回目光,朝更衣室走去。
一推開門她就愣在了門口。
更衣室非常大,三面牆是落地衣櫃,裏面挂滿各種顏色各個季節的衣服和鞋,剩下那一面牆是一整面落地鏡,房間中央橫陳着一個環形的玻璃展櫃,裏面放着首飾珠寶。
“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當然不會,這就是你的房間。”
衛珈轉過身:“可是我……”
說到一半,她看着一臉笑意的冉樂忽然就語塞了。
還是找機會問問赫沉吧。
浴室什麽的也是一樣,裏面各種東西的齊全程度看得衛珈一噎。
“你先休息一會,我去給你倒杯水。”說完冉樂就推門出去了。
衛珈神色複雜地在沙發上坐下,腦子裏頭一團亂麻。
飛機上從卧室出來之後,赫沉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一直到抵達基地抵達這幢別墅都沒有任何的異樣,她都安慰自己或許真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意外,仿生人因為程序設定的原因,肢體觸碰之後産生生理反應很正常。
直到看到更衣室裏的那些華服珠寶,這讓她想到了那些高層養在身邊享受優渥生活的女人。
所以赫沉到底是不是有着這樣的意圖?
衛珈忽然感到非常無力。
因為如果他真的想做什麽,而不是像在飛機上那樣中途停下,她恐怕也沒辦法真正成功反抗。
她拿什麽去反抗?
“給。”
衛珈起身回過頭,壓下腦海裏雜七雜八的情緒,從冉樂手裏接過水杯:“謝謝。”
“你休息吧,有事可以用房間裏的通訊器叫我。”
衛珈笑了笑:“麻煩你了。”
“這是我的工作,衛小姐不用有什麽負擔。”
叮囑一些事項後冉樂正要走,衛珈趕緊把人叫住:“指揮官他現在還在忙?”
“是的,在書房裏。”冉樂說着好像笑容裏多了深意,“你找指揮官?”
衛珈看着她臉上的神情幹巴巴地道:“……有點事情想問問他。”
等人走後,衛珈擡頭看了看客廳的懸浮光屏。
已經十點多了,她放棄了在這麽晚的時間點去找赫沉的念頭。
明天再說吧。
或許因為是新環境,衛珈潛意識還有些不安心和不适應,所以這一晚睡得并不算好。再加上或許有白天跟赫沉争論過的緣故,她還做了一整晚的夢,夢裏都是跟父親和J有關的一些回憶,中途還迷迷糊糊醒了幾次。
清晨,她被早已固定的生物鐘“叫醒”,衛珈坐起身,只覺得渾身都沉重得像喘不過氣來。
她下床走到窗邊,拉開落地的深灰色遮光簾,入目是庭院裏的綠植。
深呼吸幾次才勉強覺得好受了些。
衛珈從更衣室裏挑了一件最簡單的白色毛衣拿進浴室,收拾好走出來時,正好聽見有人在敲她的房間門。打開一看,冉樂正端着托盤笑盈盈地站在門外。
“早上好。你的早餐。”
“謝謝。”衛珈趕緊接過,想着以後大概她可以自己做飯。
冉樂笑了笑:“對了,我想問一下指揮官起居方面有沒有什麽特別的習慣?”
特別的習慣?衛珈思索片刻,搖搖頭:“好像沒有。”
赫沉好像真的沒在這方面提過什麽要求。
“是嗎。”冉樂點點頭,沒再多問,“你趁熱吃吧。”
然而衛珈坐下來吃早餐時卻後知後覺地覺得有點奇怪。正常來說,冉樂如果被專門安排來服侍赫沉,那應該提前了解過這些細節問題才對,怎麽還需要問她?
但是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逝,衛珈沒深想。
吃完早餐,她端着餐具下樓,走下最後一級臺階時迎面碰上拐角處的赫沉。
制服筆挺,從頭發到軍靴都一絲不茍。
衛珈回過神:“指揮官。”
赫沉擡眸,目光淡淡從她被白色毛衣襯得愈發白皙的脖頸上掠過。
“十點鐘有車來接你。”熟悉且冷淡的命令口吻。
“去哪裏?”
“訓練場。”
赫沉以及他身邊的那好幾個軍官都穿着大同小異的制服與黑色大衣,也都戴着一樣的軍帽,但衛珈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哪個是他。
人群之中,男人的背影格外高大且引人注目。
衛珈遲疑地跟着帶路的衛兵徑直走過去。
“指揮官。”走近了,帶路的衛兵喊了一聲。
一瞬間,背對着的身穿軍隊制服的仿生人全都循聲轉過身來,當然也包括站在人群正中的那個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衛珈身形有些僵硬,那些目光或探究或赤/裸,她頓時有些反感且不自在。
衛珈視線避開那些灰色眼睛的仿生人,落在赫沉身上。
她第一次看見赫沉戴軍帽,之前在指揮部時他從沒戴過。黑色的帽檐壓下,顯得他眉眼輪廓更加深邃,那雙藍色的眼睛也因為陰影而更加顯眼。
衛兵行了個軍禮,然後退到一邊。
周圍的人都在猜測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的身份,也在猜測她突然出現的目的,以及赫沉會是什麽反應。
但雖然好奇,卻沒人敢貿然發問。
“過來。”言簡意赅的兩個字,語氣淡淡。
幾個軍官一怔,赤/裸的目光稍稍收斂了些。
衛珈硬着頭皮走過去。赫沉身邊原本站着的喬易退後兩步,給她騰出一個空位。
對于這些軍官來說,在場除了赫沉,地位最高的就是喬易,他的舉動無疑是表明這個人類女人的身份并不簡單,于是所有人都默默收斂了打量的目光。
衆人不發一言,氣氛帶着一種試探的緊繃。
實際上喬易早上聽說指揮官要把衛珈接來訓練場的時候心裏的驚訝也不比這些人少,但是眼下看着這些人一副驚異疑惑的模樣,他頓時有了些看好戲的心情。
在面前女人走過來的空當,赫沉側頭看了一眼還在場的這些軍官,忽然有些不悅他們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其他事下次再談,你們可以走了。”
衆人先是一怔,接着紛紛應聲,然後乘車離開。
“指揮官。”喬易不确定自己是否也需要……
衛珈看見赫沉一直盯着自己,頭也不回地說:“你去車裏等着。”
于是轉眼間這裏就只剩下她和他兩個人。
她走過去才發現他們現在位于一個半空的寬闊平臺上,站在這裏往下俯瞰,能夠将底下寬闊的訓練場盡收眼底。但是又有一種完全透明的、玻璃一樣的材質将高臺與訓練場隔離開。
一開始衛珈其實并沒發現還有這樣一層“東西”存在,當她因為訓練場上沒有半點聲音傳出而微微偏了偏頭時才發現了端倪。
訓練場上有無數正在訓練的士兵,全都穿着整齊的灰、黑兩色的訓練服,即便聽不見聲音也能體會到那種冷硬有力的氛圍與氣勢。
赫沉右手微微擡起,立刻有士兵會意,按下操控懸浮屏上的某個圖标。
忽然間,那層“玻璃”中央“裂”開了一條縫隙,随着縫隙越來越大,訓練場上的聲音如潮水一樣流瀉而出,然後撲面而來。
剛才如同默片一樣的場景,現在有了聲音的潤色,更讓人覺得震撼。
“看清楚了?”赫沉忽然道。
衛珈看着面前的場景沒有說話。
他漫不經心地轉身,擡手壓了壓帽檐:“跟着我。”
她收回目光轉身,只得跟着赫沉走向身後走去。那裏停着一架造型有些特別的飛機,比普通直升機大一些,但是體積遠遠比不上他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