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
簡單平凡的民宅前忽然出現靈異一幕——一輛無人駕駛,堆滿各種制衣原材料的小摩的,在速度彪悍的飛馳後忽然停下——
“田姿姿!田姿姿你給我死出來!”
依舊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直到一大摞捆好的衣料飛向前方地面,一個完全被小山般衣料屏蔽的身影才艱難地爬下車座,以雷霆萬鈞的氣勢朝着門洞叉腰大喊——
“田姿姿你聾了嗎?!媽的快出來幫你姐卸貨!”
“來了來了~~~~”一個身型高挑纖細的年輕女孩誇張地扭着小腰跑來,嗓音做作嬌嗔:“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連名帶姓地叫人家嘛~~”
田如蜜挑起濃密的劍眉:“你TMD還不是整天連名帶姓地叫我?”
說起名字,田家姐妹的傷心事說來也不長——田父田母原本只打算生一個,就不惜工本地把甜到發齁的“蜜”字慷慨賜予了田如蜜,未料五年後兩人又晚節不保,卻怎麽也找不到比蜜還甜的物事了,生性豁達随便的田父大筆一揮,就有了這個意識流的“田姿姿”。
“急什麽嘛~~人家睫毛才貼一半~~”
田如蜜幹脆利落地将之一把扯下,滿臉嫌惡:“貼這樣找死啊?要出去賣嗎?”
“讨厭~~~~人家等下有約會嘛~~~”
“約毛會!先幫我卸貨!”田如蜜氣不喘臉不紅地從地上扛起那捆數量驚人的裏料,不由分說地往田姿姿懷裏一塞;她自己則開始手腳麻利地給一個個包裹封口:“快貼,快遞八點要來取件!”
田姿姿熟門熟路地撒嬌讨饒:“歆偉已經催了我好幾次了啦,再不去他就要生氣了~~”
“兔崽子!有異性沒人性!”田如蜜順手拿起一根卷尺抽打她:“成天除了翹課逛街就是約會吃飯!這店TMD就歸我一個人管?你姐TNND就活該一個人幹到死?”
“好啦姐~~姐你最能幹了姐~~~”田姿姿滿心都是苦苦等待的男友,毫無節操地幫她又是捏肩又是捶背:“你看這所有環節我們有哪樣插得上手的?能者多勞啊姐!”
“少廢話!”田如蜜掄起一個包裹就砸過去!雖然明知軟綿綿的衣服砸不傷人,但也算出過了氣:“滾去約你的會吧賤|人!早點滾回來!!”
看着田姿姿風騷小短裙下瘦叽叽的腿,田如蜜下意識看了看自己因為席地而坐而擠出的小肚腩,嘆出了有生以來的第N口氣——
她已經這麽辛苦,卻還是比好吃懶做的田姿姿胖,真是仰天長嘯!
她氣餒地從包裹山裏爬出來,走到全身鏡前迷惘地瞪着鏡子裏那個蓬頭垢面的身影——洗到發白的衛衣皺巴巴得挂在身上;穿了三四年的舊牛仔褲褲邊已經磨出洞,她只好把褲管折了幾層湊合着穿;蓬亂飛起的額發上粘着幾絲布絮;兩道英氣的濃眉,卻偏偏生在了一張皮膚白皙五官圓糯的臉上……
“其實嘴長得還行……”她無意識地對着鏡子做了個非主流□嘴,又哆嗦着收回來。眼看臉上乏善可陳,她只好對着鏡子扭腰擺臀了一番,卻忽然發現站直了比較看不出肚腩。于是她大受鼓舞地托了托內衣下緣,用力挺出她唯一值得驕傲的C cup,對鏡子抛去一枚銷魂媚眼——
靠!芙蓉再世有木有?她抓狂地扯着頭發逃回包裹山,卻又被足足堆了半間房的包裹驚吓得幾乎洩氣——
咋辦?最近「IN服飾」出的這件「緋櫻」真是賣瘋了,不過RMB998的建議零售價對于阮囊羞澀的學生妹來說顯然不在承受範圍內。所以最歡樂的要數像她這樣眼光犀利,功夫到家的掏寶店主了——不開玩笑,她雖然沒念過正規服裝設計系,但實戰經驗絕對沒得說!随便什麽版型,只要看3分鐘就足以破解剪裁細節!而RMB98的“親民”價更是牢牢抓住姑娘們的心,于是第一批秒速售罄,這不?她又拉回整車原料,打算繼續炮制。
“一件30,10件300……”她默念着自創的勵志咒語,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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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J區一棟鬧市區的商務樓裏,「IN」服裝有限公司占了7樓的小半層,而在7樓視野最好的那間CEO辦公室裏,此刻卻流轉着一股超低的氣壓——
“「緋櫻」的營業額到現在才300萬?”
衛庭賢犀利的眼色頓時穿透銷售總監的脆弱心髒,總監冷汗涔涔地翻閱着過往資料,清了清嗓子:“這已經是我們自創立以來賣得最好的版型,之前賣得最好的「雅韻」系列也才一百多萬……”
他輕輕冷笑一聲:“「雅韻」多少成本?「緋櫻」又是多少成本?《薇娜》和《Sasa》的宣傳費就近百萬,制作成本和推廣費又近百萬——你當我們是慈善機構?”
他不留情面的犀利語調讓總監頓時汗如雨下,頓時猶如芒刺在背:“原本計劃500萬是沒問題,可網上最近出現了鋪天蓋地的仿品,你也知道網店什麽的……我們根本就管不了。”
衛庭賢剛勁的眉頭頓時擰出一個川字——網店是法律的三不管地帶,根本無計可施。他煩躁地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要不……這個周末我們搞個特賣會,打個折——”
一道血滴子般的眼神把銷售總監吓得立刻噤聲,垂下眼大氣都不敢出!心裏直罵自己昏了頭——「IN」的品牌形象一向很“硬”,說不打折就是不打折。他這提議真是……一定是被Boss可怕的臉色給吓糊塗了!
“這種蠢話不要讓我聽見第二次。”衛庭賢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馬上停止各大銷售區的補貨,餓他們一個禮拜再放貨。”
銷售總監如釋重負地領了命出去,衛庭賢卻依舊心情不爽,所以在鈴聲驟響的瞬間本能地不想接電話,直到看清來電提醒上的“蚯蚓”二字,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接起,沒好氣地開口:“有話快說。”
“今晚六點半‘錦漁堂’!石頭他們都來,不許找借口,必須到!”
确實都是念書那會兒最投契的幾個,可是……他揉了揉酸脹的眉心:“這兩天累得不行,你們玩得高興點,賬算我頭上。”
“誰TMD缺這百八十的?”對面火氣騰地竄上來:“這不都指望着見見您老麽?怎麽着?開了公司做了老板就不認咱們了?今兒有神秘嘉賓,不來悔得你腸子都倍兒青!”
話都說到這份上,再不去似乎也說不過去了。得,這兩年為了搗鼓這破公司,他确實在朋友圈裏搞得跟人間蒸發似的,就去一次讓他們鬧鬧得了。
至于神秘嘉賓?衛庭賢凝神想了會兒,卻始終摸不着方向,也就随它去了。只是收拾收拾剛要走,手機又胡天胡地響起來——
“媽,我正有事要出門,吃了晚飯再回來。”他以肩頸夾住手機,對鏡把領口整理得一絲不茍。
“小賢啊,上次我在菜場遇到了老鄰居田叔叔,你還記得嗎?”
“媽,有話直說。”
“哎呀沒想到她女兒也還沒嫁人呢,比你小一歲,而且聽說也是經營服裝的,年紀輕輕自己開了個店呢!我看這姑娘不簡單,所以……”
“說重點。”
“明天晚上六點半,卡斯曼音樂餐廳。”
他頭皮一麻,一張俊臉頓時黑下來。
“行了我會去的。”說完他直截了當地切斷。
他準時趕到了錦漁堂,在跨入包間的一瞬,那個靜靜淹沒在一衆狐朋狗友身後的“神秘嘉賓”,卻讓他瞬間失去了長久以來的篤定自持——
“好久不見。”
碎花長絲巾襯着一身米色修身風衣,微卷長發松松挽在腦後,一笑便浮現兩個淺淺酒窩,一雙深邃大眼燦若星辰。時隔5年的蘇遙,比起當初已經漸漸褪去青澀稚嫩,卻更添幾分淡淡女人味。
他喉頭滾動,本該簡簡單單的一句“好久不見”卻硬是梗在喉頭不上不下,引得周圍哄聲四起,這喧鬧卻仿佛和他隔着遙遠距離,恍惚到不似真實。
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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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全然籠罩,路燈的昏黃映照着江堤邊沉默伫立的兩人,讓兩道影子在微涼夜風裏無限延伸。
“還記得這裏麽?”蘇遙微微牽起嘴角,兩泓淺淺的酒渦于是綻放:“你們現在還打籃球麽?”
衛庭賢怔了怔,聲音卻是努力壓抑過的波瀾不驚:“很久沒打了,大家都忙。”
大學時代于他并不是青春激揚的記憶。父親早逝,家底貧乏,全額獎學金當時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當別人盡情把時光花在卿卿我我和傷春悲秋時,他的生活卻被圍困在一成不變的讀書和考證裏——好成績為了獎學金,證書為了找工作,除此之外的所有消耗,對他而言皆是犯罪。
不過在讀書讀到快要發黴的當口,約上三五知己一起去揮汗如雨地打一場籃球,倒确實是蕩滌心情的好方式。
究竟是什麽時候停下來的?大約是大四那次,到底還年輕,不懂得節制,結果放榜傻了眼——一等獎學金差了三個學分。
換做別人可能嚷嚷句真倒黴也就過去了,可當時的他,幾乎被恐懼和對自己的惱怒壓得喘不過氣。他不想再看到母親四處借錢的屈辱模樣,更怕看到那些親戚嫌惡的嘴臉。父親走得早,人情冷暖他比誰都提早看透。
當然,這些都早已過去,此刻苦盡甘來,更多的卻是反思和自我鞭笞。可直到現在,他依舊沒有資格松懈。
兩人一陣無言。
場面冷得讓她焦慮,只得主動尋找話題:“還記得上次你喝醉麽?我可是沿着這條江堤扶你走了一路。”
“記得,”他依然漫無目的地注視着濃黑的遠方:“從來沒忘記。”
就在錯失獎學金的當晚,他獨自一人在籃球場上反複投了兩個小時,直到一雙藝術品般纖細皎白的小腿忽然出現在他視線中——來人讓他很驚訝,或者說,是驚喜。
他清楚自己幾斤幾兩,雖說為了簡歷好看而在學生會混了個職務,但比起銜着金湯匙出生,為人又陽光開朗的富二代邱子寅,以及因為一張無懈可擊的臉而被譽為“頂級校草”的石暮塵,他一向是光芒背後的存在,自然不敢對這個新晉的“服裝系之花”有什麽想法。所以那天她的出現,無疑是暗夜裏一輪忽如其來的明月光。
可,都已經過去了。
“你不是說要結婚了?什麽時候辦酒?”他聽見自己淡定而随意的語調,同時暗暗贊許自己的自制力。
蘇遙神色不易察覺地一凜,卻很快掩飾過去:“再說吧,剛回來……很多事要忙。”
其實早已定下,她只是不想說。
“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他終于轉過頭看她,語氣淡然:“發喜帖的時候,別忘了我們幾個。”
他的背影很快融入墨色夜幕,依稀難辨。蘇遙靜靜望着,不見悲喜的面上,忽然浮現出隐隐愁緒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