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日就大婚了。這一個多月過的像做夢一樣,身後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推着我往前走,不管做什麽都不由得自己。
我整日呆在自己宮裏,由着宮女四處忙活,一會兒捧着鳳冠替我試戴,一會兒捧着霞帔讓我試穿,我就像一個木偶一樣,任她們擺弄,我沒有半點感覺,仿佛靈魂早已飄在半空,只留下一個空殼。
曉雯只留下床邊一盞燈,我躺在床上,望着被搖曳燭光照着的月白紗帳,安靜、寂靜的寝宮好似無人存在。燭光搖曳的越發厲害,恐慌終于一點點的鑽進我的心裏,壓着我的胸腔,讓我喘不過氣來,我緊緊的揪着被子将身子用力的蜷成一團,默默的念着一個名字,好似只要念着他,便有了一點點力量,便能不再想,不再害怕明天的一切。
我也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睡着的,只記得恐慌、心累、恍惚間,一晚上就過去了,曉雯在屏風外叫我:“公主,該起身洗漱了。”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四方格子窗戶泛着慘淡的白色晨光。
珠石繁複的鳳冠沉沉的壓在我頭頂,垂落的珠簾不時的碰到我雙頰,一陣冰涼,大紅的長裙禮服上罩着以金絲線繡着奇花異草的霞帔,寬大的袖子正好掩住我緊握的雙手,緊繃的五指關節和掌心的汗是我最真實的感覺。
誠泰背對我站在太和殿階前,嬷嬷将我帶到他身側,他領着我一步一步的踏上白玉石階,良妃與元妃坐在太和殿上,父皇不在殿中。典儀官誦讀婚書:“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渾元資始,肇經人倫,爰及夫婦,今有帝義女南宮錦然,年十六,克葉柔嘉,實維母儀,配與皇太子南宮淳,宜奉宗廟,永承天祚……”
良妃大驚,喝止典儀官:“混賬,你在亂讀些什麽?”
典儀官竟然沒有聽令,依然捧着婚書照讀,我側過頭看誠泰,他一臉的木然,仿佛不知發生了什麽。
“來人,将典儀官拖出去。”
可是沒有侍衛移動半分。
“娘娘不必費心了,”三哥不知何時出現在大殿前,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毫發無傷,根本不像“小旋”信中所說的那般危在旦夕。
“整個皇宮已被我控制,娘娘還是束手就擒吧,免得多添無益損傷。”
誠泰直勾勾的看着跨進太和殿的三哥,悲戚的表情在他眼裏隐隐而現。
“你,你好大的膽子,”良妃驚慌之下有些語無倫次:“逆賊,皇上已準備傳位于誠泰,來人,将這個逆賊拿下。”唯有她身旁的幾個侍衛準備動手,但是太和殿外忽然冒出一群弓箭手,一起拉弓瞄向殿中央,那幾個侍衛忙讪讪的退了回去。
三哥譏笑道:“父皇真的傳位于誠泰了嗎?那你讓父皇出來,怎麽?你不敢嗎?你請不出來,我來請,”他拍了三下手掌。
一頂轎辇擡了出來,面色蒼白的父皇正坐在轎辇上:“咳咳,來人,将這逆婦逆子一幹人等,通通拿下。”
“是,”齊聲震天的侍衛從太和殿各處冒了出來,速速将良妃與元妃,還有誠泰拿住。
“誠泰!”我撩開珠簾,他終于看向我,笑了,虛弱的笑容,解脫的眼神。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太和殿中就換了一批人。
吳公公将父皇扶上金龍椅,我仍然像傻子一樣站在殿中,三哥走過來牽住我的手說:“錦然,這些天你受苦了。”
我愣愣的看着眼前人,才只有一月不見,我卻覺得不認識他一樣,這眨眼的功夫,我身旁的新郎就換了一個,我仍然不肯相信這一切。
盡管大殿中的一些官員已被帶走,可是禮樂伶官還在,一切禮儀事項也俱備完整,典儀官誦讀了婚書,父皇也坐到金龍椅上,而且重要的是太子首肯了,剩下的文武官員對剛剛發生的的一切似乎并不驚訝,仿佛是早已預料到,三哥去換了一身禮服出來,他笑吟吟的握住我的手,在典儀官的“一拜再拜”下,這親竟然最後還是成了,只是并不是我昨晚想的那般是與誠泰,而是和三哥。
可是我卻覺得全身冰涼,就像棋盤中的一顆棋子一樣冰涼。
錦瑟宮裏。
三哥握着我的手說:“錦然,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成親太過草率?”
“三哥,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我冷笑着看着他:“那天,你故意跟我說關信走了,其實你早就知道良妃正四處找機會抓我,你是将故意我送到他們手上。遇刺之事也是你和雲川串通好的吧,我本就奇怪,既然你能派喬大哥暗中保護我,自己身邊怎麽會沒有幾個暗衛,又怎麽會那麽容易遇刺?你故意讓良妃那些人抓住我,為的就是讓我簽了那一紙婚書,只要我簽了,你想找人換掉婚書就很容易。良妃真是蠢的緊,她不知道整個皇城早就在你的掌控之中了,不然怎麽會派來伺候的曉雯都是你的人。你一直讓自己表面上處于弱勢,處處受制于她們,就是想給她們造成一種能成事,讓她們以為誠泰有機會能登上帝位的幻覺,如此一來,你便可光明正大的将她們一網打盡,以絕後患,是這樣的嗎?三哥”
三哥看着我,往日裏的溫暖目光,此刻變得默然,生疏,他松開手,站起身來:“你猜的一點沒錯。”
“三哥,我從來沒想過,有天我會變成你手中的一顆棋子。”
“棋子?你真的認為是這樣的嗎?若不是你負我在先,我又何必費勁心思的想出這一招,逼你簽下婚書與我成親,”他轉過身盯着我說:“錦然,我七歲那年就喜歡上你了,我在宮裏苦苦等了那麽久才等到你回來,本以為我們可以一直像從前那樣生活。可是,一個關信就讓你背棄了我,背棄了我們那麽多年的感情,我怎麽可能會原諒這一切,你覺得我把你當棋子耍弄,對不起你,那你呢?你和關信又何曾對得起我?”他幾近瘋狂的笑起來。
“三哥,你怎麽會變成這樣?”我扭過頭,不願看他瘋狂的眼神:“我現在只想知道小旋怎麽樣?”
“死了,”他冷冷的吐出兩個字。
我震驚的看着他,他的語氣仿佛在說一個不相幹的人:“葉芝想做玉蚌閣閣主,又怎麽會讓小旋活着。”
心狠狠痛了下,若是關信知道小旋死了,不知道該有多痛心。
“不止小旋,還有一個人恐怕也活不久了,”他得意的看着我。
他的神情仿佛在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我搖搖頭:“不會的,關信已經離開南宮族,他和師伯去暗海了。”
“真的嗎?你真的相信他會扔下你去暗海,哈哈……若不是有他,不毒又怎麽會幫我破了養心殿的毒陣,将父皇救出來。”
“你在說什麽?”
“是我告訴關信三百年前休顏花的下場,我還跟他說若是誠泰成了南宮族的王,我便只有死路一條。他才同意幫我,可惜他的毒術始終比銀二爺遜了一些,若不是他遲遲破不了養心殿外的毒陣,我又何必找不毒老人幫忙。不毒的條件只有一個,就是關信,你可知不毒老人要關信做什麽?你聽過養毒人嗎?關信自幼在毒王谷長大,他的體質異于常人,是養毒人的絕佳之選,這對我來說正是求之不得……”
我越聽心越發冷,不毒老人看着關信那雙貪婪可怕的眼睛在我面前出現,我仿佛又聞到了木頭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他嘶啞難聽的聲音,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我幾乎是瘋狂的尖叫起來:“不,不,不可以。”
我猛地摘掉沉甸甸的鳳冠,朝着門跑過去。三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死死的拽住我,力道幾乎要掐斷我的手臂。可是我感覺不到疼,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關信,都是關信。
“已經來不及,已經來不及,”三哥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的說,聲音殘忍的令人發抖。
“不要,為什麽你要這麽對他,不要……”我用力的掰着三哥的手,哭道:“你要恨就恨我好了,是我對不起你,你想報複我就沖我來,為什麽你要這麽對關信,為什麽要這麽殘忍?”
“我殘忍?當你把他的那幅畫當做寶貝一樣珍惜的時候,和他在客棧房頂卿卿我我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當你為了他獨自一人闖進駝峰山莊的時候,當你心心念念都是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對我是不是一種殘忍?他今天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因為你!你別忘了,休顏花的詛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三哥的雙臂就像一個鐵圈一樣緊緊的箍住我,任憑我如何掙紮,甚至将他的手臂咬出血,幾乎要咬掉一塊肉,他也沒有松開半分。
他将我扔到了床上:“你再也見不到他了,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我根本聽不到他的任何話,我只能求他,一遍又一遍的求他:“讓我去救關信,求你了,三哥,求你,讓我去救他,我答應你,救了他以後,我再也不敢了,我會乖乖的呆在你身邊,一步也不離開。”我揪着他的衣領,聲音嘶啞的求他:“三哥,對不起,從前都是我的錯,是我錯了,我求你,不要對付關信,求你放過他。”
三哥的臉色越發的鐵青,就像寒冬臘月結冰的青石一樣,他撲到我身上,狂暴粗魯扯掉我的衣服,低下頭幾乎是噬咬般的吻住我,吻住我的脖子,他在我肩頭重重咬了一口。可是,那一點點的痛怎麽及得上我此刻心裏的恐慌和痛苦。
我失神的望着床頂大紅的幔布,像血一樣的大紅,一遍遍的說:“放了關信,放了關信……”
……
當夜,忽有百鳥銜着異草在錦瑟宮上空盤飛不止,直至天明時分散去,鳥群散去時,丢下的異草遇土即刻生根發芽。與此同時,南宮族全境之內,所有奇花齊齊盛開,花開半月而不謝,南宮族人走街串巷,互相道喜慶賀,休顏花必會帶來南宮族的永世昌榮,皇上頒下诏書,大赦,普天同慶。
一個月後,沈曼離開了玉蚌閣,閣主由弟子葉霜接任,緊接着南宮邬病逝,太子南宮淳登基為帝,年號克淳。
元妃、良妃與誠泰等人以謀逆罪論,處以極刑,相關官員皆抄家流放。五公主誠景,被放逐出南城,永遠不得踏入南城半步,雲川向南宮淳請辭,他和誠景一同離開了南城。
整個皇宮忽然一下子冷清起來,即便是皇上大婚,迎娶韓玉如為皇貴妃時,那響徹皇宮的喧鬧聲仿佛也離我好遠好遠,只有窗外下雪的聲音,清晰可聞。
曉雯添了些炭火說:“娘娘,夜深了,歇息吧。”
“小七,小七”
“錦然,快醒醒。”
“錦然。”
“姐姐,姐姐,你醒醒。”
我聽見有人再叫我,叫我小七,叫我錦然。我睜開眼,看到誠泰、小環、誠景、雲川還有喬大哥站在我面前。
我立刻坐起來,欣喜的說:“誠泰,你沒死?”
誠景笑嘻嘻的說:“有我這個好弟妹,還有她擅長易容的二叔在,誠泰哪有那麽容易死?”
小環嬌羞的依偎在誠泰身邊。
“你們怎麽來了?”
誠泰說:“我們來接你出去。”
誠景點點頭:“我們來接你出去,一起去找關信,好嗎?”她眼中淚光點點,臉上卻依然挂着笑。
我立刻下床說:“真的?我不是在做夢吧?”
小環搖搖頭:“當然不是,姐姐,我們真的來接你了。”
“你們怎麽進來的?”
雲川說:“今夜皇上大婚,這裏守衛松懈,還有喬大哥在,想來你這錦瑟宮,輕而易舉。”
喬大哥眉頭微皺:“別說那麽多廢話,小七還不趕緊收拾,等着侍衛來抓你啊。”
我連忙點頭:“我馬上收拾,你們要等我,等我一起出宮,去找關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