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41 章 ☆、章

鄱湖細成一道白線,既近且遠,無線延伸與蒼頂相連。李仲無心看風景,卻只能看風景,只有背過身去才能掩飾臉上焦急。

就快撐不住了,餘兆生死未蔔,他本該獵狗一樣貼着地面四處搜尋,恨不得鏟翻地面,偏此時大哥來了,帶來一個糟爛透頂的消息,孰輕孰重顯而易見。

總算有點知道什麽叫進退兩難,從前的他只進不退,根本無需駐足回望。江山美人為何天然對立,大概是古往今來難以破解的迷題。

王子興和玉珠不是白放的,今天能放明天就能抓,态勢擺在那兒,輕重自己掂量,那并不難。

猶如對付那個糟爛的賬房先生,他略一沉思,再清楚不過:“事關重大,您要親自出馬。找我是為了讓我回去,替您坐鎮李家。但是我不回去。”

李元因最後一句話氣結,說了半天,茶都喝幹了,茶壺也打碎了,被打的人臉頰紅腫血流劈面,換來一句不回去。

“賬房一事是個機會,咱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徹底擺脫段崇寅的控制,結束早該結束的肮髒交易。”明明擔心餘兆安危,留下來才有重逢的希望,又不好明說,唯有再一次讓大哥深感一山難容二虎。

這險該冒,他義無反顧。

李元在沉吟,看嘴型像在念叨肮髒二字,這次沒有反駁,甚至有些倦意:“盲目樂觀和盲目悲觀都不是好事,你明白嗎?”

“大哥是沒有信心吧。坦白說我也沒有,但是機會來了,它不管咱們有沒有準備,稍縱即逝,履險蹈危,卻是唯一的生機。”

“李家這顆大樹稍有不慎是連根拔起,而非倒下。這二者的區別,你也明白?”

馬老三聲稱抓到了李家想要的人,提出共赴鄱湖之南,苗寨與漢疆的交界處,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敢于得罪葉從容的人不多,幾乎沒有活人之後就更少了。馬老三從前也是條漢子,決裂之後亡命天涯,頓時打起算盤來了,一條喪家之犬能有什麽企圖,他只是為錢。錢貨兩清大抵是世上最公平的買賣,這單生意豈容錯過。

怎麽看都沒有不做的理由,如果是他也會赴約:“以我之見,您不宜出面,只需靜候佳音。”

他說起在赤松坪的混戰,天殘門也在這一帶,形跡可疑,不知是否也在打賬本的主意,占點便宜或者拿人挾制李家,總不外乎這些手段。

“剛說我不該親自上陣,你倒親自操刀。”

“此時天殘門不知您來,正好作壁上觀。天殘門清理門戶,必定窮追不舍,待兩撥人鬥得乏了,即可坐收漁利。”

他已經轉過身來,臉上雖還狼狽,神色異常篤定。李元看着兄弟,第一次這麽目不轉睛,帶着三分傷感七分欣慰。

看得李仲心裏發虛,他可沒打算這麽深情凝望直到時間盡頭,雖然将來的某天想起這個眼神就會心如刀額苦不堪言,現在只是偏過頭去,看了看天色,借故出去了。

小夏捧着一包吃的,敬獻供品一般往長椿跟前湊。

揀起一塊點心,嫌棄地聞了聞,長椿做了一個張嘴的動作,并示意小夏模仿。她把點心塞進對方嘴裏,跳起來迎接李仲,忽見二爺一邊臉上突兀的指印,眼珠一轉,馬上明白怎麽來的,別過臉偷笑。

小夏驚奇地睜大眼睛,沒見過人挨打似的:“乖乖,比我爹狠多了。”

老夏本來一肚子氣,正想給兒子來兩下,見二當家這副樣子,沒來由的有些物傷其類,也就暫且饒了兔崽子,然而打可以免,罵不能免,無非是我怎麽有你這麽不争氣的兒子你看人家王子興什麽身手一招制敵,最後總結,你就是娃娃的腦殼,七竅不通。又總結,練武不通,旁的倒是不點自通。

“不是您說不要還手。”小夏無比冤屈:“爹啊您醒醒,我是您不可雕也的兒子,不是別人家孩子!”

這回真氣到了,老夏揚手。

長椿揪起小夏,一路拖拽到外頭:“也不知誰不通,生兒育女只為争一口氣,争不着就生氣,最後成了洩氣。”

“我就知道你不忍心……”小夏感激不盡地由她提溜着。

“我只是見不得養個孩子就自封玉皇大帝的德行,一手教養出來,自己心裏沒數?非打即罵,打的是孩子罵的難道不是自己?”

依然不妨礙他心花怒放。

“做人要緊的是大氣和骨氣。”長椿粲然一笑:“我就是一直在找既大氣又有骨氣,最好心懷志氣又很和氣的人。”

小夏的心花瞬間枯萎了,徹底的。

終于知道那些追求者是怎麽死翹的了,可是真有這樣的人嗎?

李仲木然地望着這一切,目光空洞,恍如隔世。他昨晚做了個夢,夢中的餘兆身處一片汪洋之畔,身無鎖鏈卻動彈不得。

她一定活着,否則不會如此心神不寧,取而代之的該是一片死寂。

小夏失魂落魄地回來,老夏也沒了揍他的意思,卻聽兒子可憐巴巴地道:“爹,我想學氣功……”

很好笑,但他沒笑,只是伸手入懷,取出早已幹枯的草編戒指,不斷撫挲。那是餘兆送給他的惡作劇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