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符經》上有雲:“天生天殺,道之理也。”
其意不過是在告訴世人月盈則虧,凡事皆有度。只要順其自然之理,自然可以掌握其生死之權。
說起天殺,便要說一說三百年前九霄尚未分裂之時,曾出過的一位将軍。
将軍姓賀,名雲歸。一生好研《陰符經》,認為這三百來字的《陰符經》裏闡述了“神仙抱一之道”、“富國安人之法”、“強兵戰勝之術”,因而對此頗為推崇。
傳言有一年春搜之時,賀雲歸随帝狩獵于林中,适逢一猛虎入林,鋒爪利齒,身比人長,體型碩大,額頭“王”字紋上有金光燦燦。
賀雲歸挽弓射之,三箭既出,猛虎斃,笑吟道:“天生天殺豈天怒,忍使朝朝喂猛虎。”
他收了弓箭之後又親自把這頭猛虎剝皮抽筋,将虎皮獻給了當時的皇帝。
原本這事到此便算是完了。
只是當日夜裏賀雲歸卻命親兵将被剝了皮的虎屍秘密運回了家中。原來他在剝虎皮時刀尖不慎插入了虎腹之中,握刀的手清楚地感覺到刀尖碰上了硬邦邦的東西。他心中詫異,面上不現,向皇帝隐瞞了此事。
親兵運回虎屍後,賀雲歸剖開虎腹,果然從腹中取出兩個拳頭大的一坨黃色異物。此物入手稍沉,質地堅硬,非石非玉,嗅之有奇香。
後來他無意中發現此物服之可解百毒,燃之可驅百蠱,更有延年益壽,增長功力之效。
賀雲歸大喜之下想到他時常研讀的那篇《陰符經》,自覺他掌握了生死之權,将此物取名為“天殺”。
這事沒過多久,還是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下令讓賀雲歸交出天殺,賀雲歸口頭應了,卻連夜帶着天殺遠走江湖,不過兩年便在江湖上聲名鵲起,成了一代枭雄。
初時江湖上朝廷裏,想從賀雲歸手上奪走天殺的人不在少數。後來九霄分裂,亂世裏硝煙四起,漸漸就再也沒人關心這件事了。
世人都傳賀雲歸憑着天殺,活了兩百餘歲,因練功時走火入魔,瘋癫而死。
他一生無後,臨死前帶着還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天殺入了機關墓。
這座機關墓據說是他被人追殺時,以一片天殺為酬,請來當時江湖上精通奇門遁甲機關術數的無字山人為他監造的。
機關墓建成之時,賀雲歸将無字山人滅了口,所有工匠亦無一活口,這座墓在哪裏,除了賀雲歸本人,世上無人知道。
再後來四國并起,天下歸于平靜。江湖上,朝廷上,便又有人将心思放在了天殺之上。
這麽多年下來,明裏暗裏尋找機關墓的人,不在少數,無一不是無功而返。
五月初銀筝閣在江湖上放出話,說找到了機關墓的位置,有了天殺的消息。雖不知真假,仍舊是轟動了整個江湖。
商青鯉這些時日要麽是在逍遙王府,要麽是被玉無咎困在絡府,何況她雖然身在江湖,卻也并不關心江湖之事,因此自是不知道這天殺之事。
此時聽卿涯小鳥一樣叽叽喳喳在她耳邊一一說來,不由看了眼坐在她對面的長孫冥衣:“這天殺…”
“勢在必得。”長孫冥衣打斷商青鯉的話道:“不論真假,我都要一試。”
“是呢。”卿涯坐到商青鯉身邊,星眸微嗔:“商姐姐,你身上的毒耽擱不得了。”
她從酒樓出來便跟着長孫冥衣回了他住的客棧,他租下了客棧裏一個獨立的院落,此時他坐在院中石桌旁,手上把玩着一枚青花茶盞,眉眼冷淡,窺不出半點溫柔。但商青鯉心頭卻像是被冬日裏的暖陽照射着,溫暖一片。
長孫冥衣從來不是追求什麽長壽長生之人,商青鯉心中清楚,他千裏迢迢從漠北奔赴江南,不過是為了自己。
“長孫,謝謝你。”商青鯉笑道。
“啰嗦。”長孫冥衣放下茶盞,道:“真心謝我,你便滾回漠北去。”
“……”商青鯉嘴角的笑容僵了僵,道:“長孫,等過了重陽,我一定回。”
長孫冥衣嘴角冷冷一勾,不再說話。
“商姐姐。”卿涯瞄了眼長孫冥衣,道:“你身上的毒畏烈酒,畏幹寒,漠北是最适合你的地方。眼看天越來越熱了,你還往南方去,濕氣太重,你的毒會發作的越來越頻繁的。”
“我知道。”商青鯉低聲道。
“哎…似毒非毒,似蠱非蠱,畏烈酒幹寒,又喜毒·藥,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呢。”卿涯喃喃自語道。
商青鯉長睫顫了顫,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眸中複雜的情緒。
長孫冥衣側頭看了卿涯一眼,道:“做飯。”
“是,主人。”卿涯笑嘻嘻應了,沖商青鯉做了個鬼臉,起身去了廚房。
卿涯一走,院中便只剩下了長孫冥衣,知道長孫冥衣還在生她的氣,商青鯉思忖着多說多錯,于是起身道:“我去陪涯兒。”
長孫冥衣冷眼看着商青鯉走遠,道:“你師父過幾日也來了。”
“……”商青鯉心中一沉,回頭道:“師父他……”
“很生氣。”長孫冥衣那雙像是像是目空一切的眸子裏難得有了些情緒,語氣也有些幸災樂禍,道:“他說要打斷你的腿。”
“我有留書。”商青鯉道。
“所以他應該只會打斷你一條腿。”長孫冥衣道。
商青鯉伸手撫着額頭,道:“我知道了。”
她轉身向廚房走去,想着長孫冥衣的話,四年前不告而別追殺何君問一走就是三個多月,回到漠北後師父的滔天怒火着實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這次…她明明有留書,但願這次他心頭那把怒火燒的沒四年前那麽旺吧。
進廚房的時候卿涯正揭開蒸屜的蓋子,在蒸屜上鋪了一張洗淨的蓮葉,又把一條鳜魚放到了蓮葉上。聽見商青鯉的腳步聲,偏頭甜甜喚道:“商姐姐。”
“嗯。”商青鯉點了點頭。
卿涯把蒸屜蓋子重新蓋上,雙手各握了把菜刀開始剁肉,邊剁邊問道:“商姐姐,有事嗎?”
商青鯉站到卿涯身旁,想了想,道:“你給樓裏去個信,替我保護一個人。”
“诶?”卿涯雙手上下舞動,手起刀落,“砰砰砰”之聲不絕于耳,聞言疑惑道:“是誰?”
商青鯉并未隐瞞,将顧輕的樣貌和身份都簡單說了下。
卿涯把肉剁碎後開始揉圓子,“我做完飯就去傳信,商姐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好。”商青鯉道。
“我會瞞着主人的。”卿涯神秘兮兮道。
“……”商青鯉失笑,道:“不必隐瞞。”
“哦,好吧。”卿涯有些遺憾道:“還以為掌握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你先忙。”
商青鯉原本是打算明日一早啓程去南蜀的,不曾料到會在這裏遇見長孫冥衣,現下又知道了天殺之事。
她心中清楚,銀筝閣之所以有了機關墓的消息不藏着掖着,反而在江湖上廣而告之,是因為無字山人監造的那座機關墓,內裏必定殺機四伏,機關重重。
無字山人此人,稱得上一代奇人。對于機關術數,絕非精通二字可以形容。
這座機關墓,只怕銀筝閣傾一閣之力都不一定能進得去,與其看得見吃不下,不如讓江湖上各門各派都來湊個熱鬧,先闖了機關墓再說。
畢竟機關墓中有天殺這事,只是個傳言。若銀筝閣舉衆往之,以大量傷亡為代價闖了機關墓,結果墓裏并沒有天殺,豈不是得不償失。
商青鯉既清楚銀筝閣的用意,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不論如何,長孫冥衣是為了她才來蹚這趟渾水的。這機關墓,若一定要闖,她也要跟長孫冥衣一起去闖。
如此一來,明日就不能啓程去南蜀了。心頭放顧輕不下,也只得讓拈花樓在附近的賞金獵人出馬護顧輕一程了。
“對了商姐姐,你見着阿骨了麽。”卿涯忽地偏頭問道。
“阿骨?”商青鯉一愣,想到那日長安城外傅阿骨追着跟蹤他的人而去之後便沒了消息,算來也過了一段日子了,不由皺了下眉,道:“你傳信給樓裏,讓他們留意下阿骨的蹤跡。”
“嗯嗯。”卿涯點點頭,道:“知道了。”
這日夜裏,商青鯉身上的毒發了。
她躺在榻上,疼痛像是有無數個人拿着無數把小刀在一寸寸淩遲着她,汗如水下,因為強忍着呻·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這一次毒發比起上一次在太虛宮裏要難受多了,寸寸刀割一樣的疼痛讓她想要放聲大哭,強烈到極致的痛意讓她心頭滋生出暴虐。
她從枕畔摸出鴻雁刀,拔刀出鞘,一刀劈碎了屋子裏的那張桌子。
桌子散架的聲響驚動了長孫冥衣,他推門進來的時候,便見商青鯉閉着眼,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淌下,唇上一抹嫣紅驚心動魄。鴻雁刀被她緊緊抓在手裏,“嗡嗡”顫動。
長孫冥衣目色一沉,上前一手刀砍在商青鯉後頸上,任由商青鯉暈在了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