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郎腰瘦不勝衣 - 第 17 章 ☆、一七

黎明初至,薄霧輕煙流轉,天地間盡是濃郁的石青色。

商青鯉牽着驚蟄漫步在晨色裏,有涼薄的晨風拂過。時辰尚早,長安城的城門還未開放,草色繁盛的城郊,只有零丁的行人步履匆匆而過。

江溫酒與傅阿骨一左一右并肩走在她身旁,江溫酒的馬許是在昨夜那場打鬥裏受了驚,掙脫了缰繩竄入樹林深處不見了蹤跡,故而他此時只抱了醬油在手上。

比起江溫酒那匹受不得驚吓的馬,驚蟄與醬油倒是自在從容得多。昨夜裏匆忙出手,商青鯉沒能顧上醬油與驚蟄,混亂中一馬一貓都機警地遠遠跑開了。等到他們結束打鬥,整理行裝時,驚蟄和江溫酒的馬都不見了蹤跡,反倒是醬油蹲坐在林中一棵松樹上,沖商青鯉柔柔“喵”了聲。

江溫酒飛身把醬油從樹上撈入懷裏,失笑道:“你的馬和我的馬約莫是私奔了,從此山林間逍遙,也是自在日子。”

“臭道士。”傅阿骨把軟劍收入腰帶間,倚着樹抱胸斜睨了一眼江溫酒,道:“張口便是私奔,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道士。”

不正經的道士聽言只笑不語,火堆上随風搖曳的火花淡淡的光線照在他身上,青色的道袍,旖旎的眉目,堪以入畫。

商青鯉掃視過一片狼藉的林間,眸光在伏在地上的一具具屍體上停頓了下,神色自若道:“驚蟄不會跑遠,我們先離開這裏。”

果不其然,他們出了樹林,順着官道未走多久,便聽得身後有馬蹄聲漸行漸近。回頭便見驚蟄邁着馬蹄,步子悠閑地跟在了他們身後。

天色還未大亮,放眼望去只看得見籠在薄霧裏的山水城郭。商青鯉從見到孟倉起就起伏不定的心神,在漸漸明朗的天色裏慢慢平緩了下來。

“阿骨,昨夜裏那些人為什麽要追你?”一路行來,身旁兩人似有意似無意地都沒有開口說話,商青鯉這麽一開口,倒是打破了維持了數個時辰的安靜。

“呃…”傅阿骨一腳踩進道上一個泥坑裏,他皺了皺眉頭把鞋子上沾滿了泥的那只腳在草叢上蹭了蹭,道:“昨夜出了林子沒多久便與他們撞見了,看他們一個個舉着火把匆匆趕路的樣子挺有趣的,就搶了支火把來玩兒。其實…也沒什麽好玩兒的,明明都丢回去了,誰知還是被追了一路…”

“……”

從昨晚見到孟倉以後,商青鯉心頭便一直有幾個想不明白的地兒——孟倉并非北楚之人,怎麽會出現在北楚?那些後頸有紋身的人怎麽會穿着北楚衙役的官服?傅阿骨又為何會與孟倉扯上關系?

她想過種種可能,獨獨不曾料到…孟倉追傅阿骨的原因僅僅是因為被搶了一支火把,一時無言,不知作何表情。

倒是一旁的江溫酒聽言笑了一聲,悠然道:“确實有趣。”

江溫酒想到昨夜商青鯉見到孟倉時反常的神色以及後來瞥見那些衙役後頸紋身時周身抑制不住的殺意,心中若有所悟,想來商青鯉與這些人之間必是有一番恩怨糾葛的。孟倉若不是為了支火把,也不至于與商青鯉撞上,從而送了性命。

“臭道士,你敢笑話我。”傅阿骨瞪眼道。

“…笑話你?”江溫酒微微一哂,鳳眼斜飛。

“哼!”傅阿骨偷偷瞄了眼神色難辨喜怒的商青鯉,扭過頭不再理江溫酒。他埋着頭走了會兒,忽然耳朵動了下,鼻子一皺,湊到商青鯉耳邊悄聲道:“師娘,身後有人跟上來了…”

在傅阿骨開口之前,商青鯉便已察覺到有熟悉的氣息接近,身後這人曾從長安一路跟着她到太虛宮,出了太虛宮又一路跟着她,直到她與江溫酒乘船離開荻花城。這人輕功實在是好,又極擅長隐藏氣息,商青鯉早前就明白一時半會兒甩不掉這人。但好在她感覺不到這人的惡意,也就沒有急着去弄清楚這人到底是誰,來自哪裏。

此時她側眸看了眼湊到身旁的傅阿骨,眸中閃過一抹暗色,也學着傅阿骨神秘兮兮的樣子,壓低了聲音道:“阿骨去把他抓出來玩玩。”

傅阿骨貓兒眼一亮,淡綠色的瞳孔中像是有流光飛舞,他揉了揉拳頭,笑道:“師娘放心。”

但見他轉身輕輕一點腳尖,人已如風遠去,轉瞬便已走遠。

江溫酒見此揚了揚眉梢,擡眼看着前方已不遠的城門,忽然道:“你在長安可有去處?”

商青鯉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巍峨的城牆落在眼裏,想了下,道:“逍遙王府。”

“逍遙王府…”江溫酒眸色略深,若有所思道。

“嗯?”商青鯉回頭看了他一眼。

江溫酒搖了下頭,垂眼掃過在他懷裏打盹兒的醬油,眸中泛起細碎波光,道:“鬥茶大會之後便是夏祭,向來是由國師主持的,此次…”他稍稍一停頓,又接着道:“我少不得要進宮去與皇帝商讨具體事宜,宮中無趣,醬油借我幾天,如何?”

“…呃?”商青鯉有些詫異,道:“醬油它…”

“我記得你昨夜裏對阿骨說過我是你朋友…”江溫酒打斷商青鯉的話,似笑非笑道。

“……”他眉眼帶笑,晨間空蒙的山色落在他眸間,鳳眸一眨,眼尾像是有流光掠過。商青鯉沉默了瞬,道:“別把它餓着。”

“好。”江溫酒朗朗一笑。

入了城商青鯉便與江溫酒道了別,她站在城門口看着江溫酒抱着醬油遠去的背影,心頭有異樣滑過,不容她捕捉到那縷異樣究竟代表什麽,轉瞬消散。她抿了下唇,牽着驚蟄自行去了逍遙王府。

王府門口的守衛還是上一次的兩人,見她來也不再通報,殷勤替她牽了驚蟄,領着她進了府。

進府迎面便撞上換了朝服邊走邊打着呵欠的玉輕舟,朱色的圓領的朝服襯着他白淨的膚色,杏仁眼裏有着未曾消散的睡意,一側穿着藏藍色勁裝的謹言正攙着他慢悠悠穿過走廊。

“阿鯉。”玉輕舟一個呵欠打到一半生生憋住,抽了下嘴角,歡喜道。

“王爺。”商青鯉颔首應道。

玉輕舟整個人頓時精神了,他拂開謹言攙着他的手,三兩步走到商青鯉面前,上上下下将她細細打量了一番,又擡頭看了眼還未大亮的天色,摸了摸頭,道:“阿鯉這是趕夜路了?”

也不等商青鯉應他,他便吩咐謹言帶商青鯉去廂房休息。商青鯉并未推脫,這一路走來她确實有些疲憊,進了屋子便在榻上睡下了。

睡醒以後又喚了丫鬟提了水來沐浴,把一身的風塵洗刷幹淨。梳洗完畢,商青鯉拿了塊帕子正坐在窗邊擦頭發,便聽見對面的房門“嘎吱”一聲開了。她擡眼透過窗戶望去,一身白衣的九公主玉折薇正推門而出。

商青鯉擦頭發的手一頓,她倒是不曾料到玉輕舟竟然讓謹言帶她到了玉折薇住着的院子裏。

“商姑娘。”玉折薇走到院子中間,恰好看見對面廂房裏坐在窗戶邊的人,稍一凝目,開口喚道。

“…九公主。”商青鯉擱下手上的帕子,起身推開房門,幾步走到院中,應道。

“嗯。”玉折薇輕輕點了點下颚。

她“嗯”了這一聲之後再沒了下文,商青鯉素來不擅長與人搭話,何況與玉折薇并不熟,是以也不再開口。

兩人直直站在院子裏,靜默無聲。

玉輕舟推開院門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詭異的畫面,他伸手拍了拍額頭,湊過去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玉折薇轉眸看向玉輕舟,道:“賞花。”

“……”玉輕舟眨了下眼,看了眼也向他看過來的商青鯉,勾唇笑道:“阿鯉必定也是在賞花,我明白的。”

商青鯉挑了下眉,沒有搭話。

玉輕舟又笑了笑,道:“九妹,阿鯉,我下朝的時候聽說城西新開了家茶園,園子裏請的戲班子唱腔一絕。我已經打發了慎行去訂個雅間,一起去聽聽?”

“皇兄都說是一絕了,自然要去聽聽看。”玉折薇道。

商青鯉心中尚在計劃着今晚要去玉府走一遭,摸進長樂居裏面去看看玉落溪有沒有留下些什麽線索,聽言本欲拒絕,卻見玉輕舟已眼巴巴向她看來,左右下午沒什麽事,她只略一猶豫,便點頭答應了。

玉輕舟興致勃勃回房換了身常服,又讓謹言拿了兩頂白色的帷帽出來。他取過一頂帷帽将它戴在了玉折薇的頭上,滿意的看着玉折薇的容貌被垂下的白紗擋住。又取了另一頂湊到商青鯉身旁,想要将它戴在她頭上,卻見商青鯉向後退了兩步,避開了他戴帷帽的動作。

“阿鯉…”玉輕舟有些不滿。

“不戴。”商青鯉已率先向王府外走去。

“唉。”玉輕舟嘆了口氣,看了眼手裏的帷帽,到底還是把它丢給了謹言,道:“算了。”

府外已經備好了寬敞的馬車,三人鑽進車廂坐好,謹言便跳上馬車做了車夫,驅車向城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