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七年正月十五，一聲鞭炮響亮了公主府的喜慶氣氛，璟珂與費揚古在前廳迎接賓客，料理事情，忙進忙出。妝容華貴的長嘉，在閨房中由喜娘梳頭。明眸皓齒，眼如碧波。
“姐姐，我出嫁了就只有你陪在額娘身邊，你一定替我照顧額娘。”
長嘉忍不住要落下眼淚，一旁方柔忙笑着俯身扳過她身子，道：“不許落淚，這不吉利。”
長臻緊緊握住妹妹雙手，不由得濕了眼眶：“嘉兒，汪家要是欺負你，一定記得回來，我們給你出氣！”
“姐姐，沒想到我比你先嫁了。”長嘉有些無奈地笑着，露出些許憂郁之色，“過不久你也要過去輔國公府，額娘自己一個人一定很孤單。”
方柔未免她們觸景傷情，忙道：“我的兩位小祖宗，你們別說這些了，又不是嫁到千裏之外，想回來随時都能回來的。”
“柔姨，謝謝你這麽多年的照顧！”長嘉說着站起身，微微屈膝給方柔行了一禮，“是你教會嘉兒歌舞琴藝，一日為師，嘉兒終生不忘！”
方柔扶起長嘉，瞅了瞅她的妝容，笑道：“真是個漂亮的新娘子！”
前頭璟珂身着新裁剪的衣裳，忙得暈頭轉向，汪家的花轎已經過來了，璟珂忙趕往後院長嘉房裏催促道：“嘉兒？好了沒？汪家的花轎來咯！”
一踏進門，見她們依依惜別，璟珂不免也有些傷情，仍保持笑容，拉過長嘉前前後後打量了下，滿意笑道：“嗯，我女兒是最漂亮的！額娘真開心啊！”
“額娘。”長嘉提起嫁衣裙擺，在長臻的攙扶下，鄭重其事地雙膝跪地，擡頭感恩地對璟珂說着：“額娘含辛茹苦養育女兒，女兒不能再侍奉額娘了，額娘請受女兒一拜！”
璟珂看着長嘉給她磕了三個頭，強忍住哭泣的沖動，聲音壓抑得帶着哭腔，扶起她道：“好了，待會亂了妝就不好了。”
說着，又對那些喜娘道：“吉時将至，新娘子的鳳冠呢？紅蓋頭呢？快點！別磨蹭了！”
催促完喜娘，璟珂又回頭欣慰地看着長嘉，輕輕撫摸了她的臉龐，一手接過喜娘遞來的平安果，塞進長嘉手裏，噙着淚水道：“有什麽委屈記得回來說，有額娘在，知道嗎？”
長嘉點點頭，哽咽道：“額娘，女兒不孝……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會的，額娘會的。”璟珂背過身去，不讓長嘉看到自己落淚的樣子，慌忙收拾了情緒，又往門外喊了句：“半夏！連翹！”
随着話音剛落，兩個小丫頭走進屋裏，恭敬地對她們行了禮。
璟珂轉過身，微笑着說：“嘉兒，讓半夏和連翹跟你過去汪家，她們挺機靈，有什麽事情就叫她們。”
“多謝額娘費心，萬事為女兒考慮得周到。”長嘉含笑點點頭。
外頭的唢吶聲、鑼鼓聲已經響徹天，喜娘為長嘉蓋上紅蓋頭，半夏和連翹扶着長嘉，小心邁出房間門檻。
璟珂和長臻、方柔一路随着長嘉出了公主府大門，上了花轎。
身着新郎官衣裳的汪四格下馬，撩袍跪在璟珂面前，恭敬作揖道：“額娘放心，小婿一定會待格格好！讓格格幸福！”
璟珂點點頭，微微笑着：“起來吧，別誤了吉時。”
汪四格應了聲，走到馬前，翻身上馬，隆重的迎親隊伍正式啓程，離開了公主府。
璟珂目送着長嘉的花轎離開，久久伫立在原地，直到視線被擋，才失落地回了府。
“嘉兒出嫁，你心裏的大石也算落地了。”費揚古感嘆着，與璟珂漫步中庭。
璟珂長舒了一口氣，松了緊張情緒，略顯出疲憊之餘，嘆氣道：“是啊，十多年過去，女兒都嫁人了，不服老都不行啊！”
“你可不老。”費揚古“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若是老，讓那些親王福晉作何想法？”
“過幾日輔國公府的聘禮也該過來了，想多留臻兒幾年都沒法子。”剛嫁出一個女兒，又該張羅另一個女兒的事情了，璟珂深感時光飛逝，在清朝竟然待了二十多年，她幾乎是遺忘了現代的生活，完全把自己變成一個古代人去适應。
兩姐妹裏邊，費揚古自然是偏愛自己親手帶大的長臻多一些，流露出的是一種父愛的不舍，“我也想讓臻兒多留幾年，不過為了她的将來，也不能耽誤了。”
“觀音保如果還在世，今天指不定會哭了。”璟珂想起觀音保，不由得思念起當初自己出嫁時候雍正和孝敬憲皇後不舍的神情，腦中想象着觀音保看到女兒出嫁可能會表現出的樣子來。
費揚古明白璟珂心裏的傷，這麽多年來，除了應付宮裏的人，她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兩個女兒身上，他不敢去想，等長臻也出嫁了，璟珂會是怎樣子。
不過，好在璟珂有一個養子，四歲的雨揚，現在已經跟着谙達習武，随着江南夫子學習漢字。璟珂還請了蒙語師傅、滿語師傅，悉心教導雨揚。雨揚長得可愛，人也乖巧，深得璟珂的喜歡。
涼風拂過，公主府的紅燈籠、紅綢布、大囍字，微微被吹起，喧嚣漸漸退去，又回歸了平靜。
“額娘，我想找你說說話。”
臨睡前，璟珂本已梳洗完畢，卸下發辮，換上睡衣，剛坐到**上，長臻在敲門，她又起身去開了門。
長臻自己抱着枕頭，笑嘻嘻地站在門口。璟珂便讓她進來屋裏暖和。
“今晚想和額娘睡？”璟珂接過長臻的枕頭，把自己的枕頭挪出來些，繼而掀開被子，讓長臻先爬**，自己吹熄燭火，放下**幔，才躺了下來。
長臻窩到璟珂身邊，親昵地抱着璟珂，柔柔說道：“額娘，我猜你今晚一定睡不着，所以來陪你。”
知母莫若女，璟珂很是欣慰長臻能明白自己的心情。是啊，今晚是長嘉的洞房花燭夜，自己養大的女兒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叫她這做額娘的，如何能入睡？
璟珂給長臻蓋好了被子，騰出手臂，讓她靠在自己懷裏舒服些，慈愛地撫着長臻的頭發：“丫頭，額娘虧欠你太多，沒有給你應得的母愛，是額娘對不起你。”
“額娘，我不是以前那個不懂事的孩子了，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長臻搖搖頭，往璟珂懷裏蹭了蹭。
璟珂微微嘆了一聲：“你明白就好了，額娘心裏也好過些。今天你妹妹大喜，可惜你阿瑪看不到。”
“額娘，阿瑪看得到的。長生天會讓阿瑪看到的。”長臻低聲呢喃着，擡眼看見璟珂眼角已有些細紋，這才意識到額娘不再年輕了。
說着話，璟珂漸漸有了些疲乏，這麽多年來，她總不讓自己好好歇下，日日擔心哪天會從高處跌落下來，不得善終。
“臻兒，額娘和你伯父都還在，你能任性，我們都護着你。額娘就怕哪天我們都不在了，你卻還不懂這世間險惡，叫額娘如何安心？”
她是這般年輕，如花似玉，璟珂不忍讓她卷入皇家的争鬥，可是誰又能保證日後會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呢？
長臻知道璟珂又想說傅恒的事情，便堅定地保證道：“額娘，您放心，我一定不會任性的。我真的是喜歡傅恒叔叔，但是我更在意的是額娘和伯父，還有阿瑪的英名。”
“你能這樣想是最好了。你阿瑪一生光明磊落，是個一等一的漢子。”璟珂說起觀音保，滿臉洋溢着幸福，萬千思念，“額娘年輕時候不懂事，跟你伯父有一段情愫，聖祖賜婚，額娘不得已和你伯父分開，嫁給你阿瑪。你阿瑪用他無私寬大的胸懷包容了我，耐心感動了我。可是我不懂珍惜，等醒悟過來時，你阿瑪已經不行了。”
“額娘，你和伯父……”長臻聽着璟珂說着過往之事，不可思議地刮目相看。“原來伯父一直不再娶妻，都是因為……”
璟珂無奈地點點頭，笑道：“是啊。你伯父是個君子，他承諾過一輩子守護我，卻真的是如此，任憑你額木格他們怎麽勸，他都不聽。額娘勸他，他也不聽。”
“額娘，你真幸福！”長臻不由得贊嘆着，“阿瑪和伯父都對您這麽好，您真的好幸福。”
璟珂輕聲笑着：“幸福都是自己感受的。你若覺得自己幸福，那便是快樂了。你若是覺得自己不幸福，便是旁人如何豔羨你，都是枉然。”
“額娘，你為什麽不求皇上舅舅，讓他允許你和伯父在一起？”長臻想法很天真，她并不懂個中緣由。
璟珂解釋道：“你皇上舅舅是一國之君，有許多不便之處。何況，大清入關以來有哪個公主再嫁的？讓天下人怎麽看？”
“那額娘不寂寞嗎？”沉吟片刻，長臻才鼓起勇氣問了這一句。
璟珂微微一愣，繼而笑道：“有什麽可寂寞的？額娘有你們姐妹兩個，哪有時間想那些無謂的事情？”璟珂笑着撓了撓長臻的頭發，催她趕快睡覺，別再想那麽多，自己則輕哼着小曲，一如長臻小時候那樣，哄着她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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