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顧毅刃你聽我解釋
綠皮火車在軌道上慢悠悠的行駛。
遇站便停、遇車便讓, 一千多公裏的路程,讓它駛出二萬五千裏的架勢。
路途兩邊由平頂矮房,逐漸向南方的三角頂矮房過渡。北方的平頂因為天氣幹燥雨水少,能存放食物和柴火。南方天氣潮濕雨水多, 三角頂讓雨水滑落, 不蓄積污水。
京市的九月, 早晚已經有人穿上長袖秋衫。綠皮火車越往南走, 氣候越熱。蘇柳荷在列車上不方便穿着豔麗潮流的連衣裙,學着劉燕大姐每天的裝扮, 換成不起眼的樸素碎花襯衫和藍色舊工人褲。
火車上不方便梳洗, 兩天下來蘇柳荷将秀發編成大麻花辮用木筷戳在腦後固定,劉海用黑發卡別在兩旁, 露出潔白圓潤的額頭。即便如此,路過的旅客還是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漂亮的杏眼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這次破釜沉舟, 她決不能失敗。
“盒飯啦, 茄子土豆疙瘩湯了。四角一份,一葷一素啊。”
蘇柳荷探頭見到乘務員推着餐車過來,招手說:“我要一份飯菜。”
“四角, 飯盒押金一角。待會我過來收飯盒。不用洗, 放一邊就行。”
“好。”
蘇柳荷将五角錢交給乘務員, 拿着熱乎乎的盒飯見到餐車上還有汽水,又給自己買瓶汽水。
吃好喝好才有精力揭發他們, 她已經調整好情緒, 像一只鬥志昂揚的小獅子, 絕對要咬住他們不放。
她這兩天在心裏一條條列舉親生父母的罪狀:婚內出軌、生下私生子、遺棄孩子…她要找到他們單位去,讓他們都別想做人。如今她是光腳的, 不怕他們穿鞋的。
“小姑娘,你一個人能吃得了這麽多東西啊?”
下鋪讓蘇柳荷坐在床邊的大娘和氣地說:“我這裏還有煎餅,你瞧你花那麽多錢,大娘給你吃點煎餅不就把錢省下來了。”
她兒子坐在走道邊上,無奈地笑着說:“娘,你管人家做什麽。現在生活好了,總不能讓人家有苦硬吃。”
蘇柳荷看到頭發花白的大娘啃了兩天煎餅,鋁飯盒的菜很多,她拿過大娘的碗說:“的确吃不完,我給您均點別浪費。”
大娘一下急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柳荷笑着說:“我這兩天坐車坐的沒胃口,算您幫我。”
鋁飯盒裏有肉沫燒茄子和清炒土豆絲,蘇柳荷一樣分給她一半。
大娘的兒子非要把飯錢給她,蘇柳荷不要,于是被大娘塞了一卷黑米煎餅讓她磨牙。
“原來你也去福州啊。”
吃飯時,大娘問到蘇柳荷什麽地方下車,知道是同路笑着說:“我姓孫,跟我兒子都是福州石師的,沒想到咱們真有緣分,大老遠坐在一塊了。你快嘗嘗煎餅,是我老妹親手做的,我嫁到福州四十多年就盼這口,做夢都饞啊。”
蘇柳荷艱難扯着煎餅,好不容易咬下一塊嚼了嚼,感覺味道一般,有股捂太久的味道。
當着大娘和她兒子的面,蘇柳荷不好把煎餅扔了,放在手邊言不由衷地說:“是挺好吃的,待會我拿上去慢慢吃。”
她慢吞吞地把飯菜吃完,不大會兒功夫乘務員過來把飯盒收走将押金退給她。
蘇柳荷吃過飯,有些犯飯盹。從前也有過,也沒像這麽嚴重。她跟孫大娘說了聲,脫了鞋爬到上鋪睡覺。
睡到一半,被孫大娘拍醒。老菊花的一張臉出現在蘇柳荷枕頭邊吓得她一跳:“怎麽了?”
孫大娘收回手,攀在欄杆上說:“快瞧瞧這是不是你的包?剛才睡你對面的女同志下車要把你的包拿走,我說這是你的沒讓她拿!”
蘇柳荷頓時驚醒,包裏沒別得東西,是她換洗的衣服,還有一件…顧毅刃的軍襯衫。
孫大哥把包遞給蘇柳荷,蘇柳荷縮在上鋪扒拉着包,裏面顧毅刃的軍襯衫已經沒了。
蘇柳荷怔怔地坐在那裏,火車已經出站,那位女同志消失在人海之中。
蘇柳荷覺得自己最後一絲念想也沒了,斷個幹幹淨淨。
蘇柳荷把酸澀感咽進肚子裏,聽到下面孫大娘問:“丢東西了嗎?要不要我幫你把乘務員找來?”
蘇柳荷探出頭擠出笑容說:“沒丢,不用找了。謝謝你們。”
孫大哥一看就是南方沿海的長相,很精明。他面對蘇柳荷卻傻傻地撓着後腦勺,憨裏憨氣地說:“蘇同志,晚上我不睡覺專門幫你守着東西。”
蘇柳荷擺手說:“沒事,我沒有貴重物品。也就帶了幾元錢,在車上也花得差不多了。”
孫大哥看了孫大娘一眼,孫大娘擠着眼尾的皺褶說:“出門在外就該互相關照。好姑娘,你一個人出遠門,是有人來接嗎?”
蘇柳荷垂下頭說:“我來投奔親戚的,他們還不知道。”
孫大娘喜笑顏開地說:“那要去什麽地方?明天下車咱們看看能不能順路。”
蘇柳荷警惕地說:“就在火車站不遠,我自己能找到,謝謝您。”
聽出蘇柳荷言語裏的拒絕,孫大娘也不強求。讓兒子給她打了熱水,喝完以後躺在下鋪閉目養神。
綠皮火車的旅途漫漫悠長,上上下下的旅客也被這種氣氛感染,并沒有其他列車的火急火燎。聽到到站的聲音,才提着行李輕松地站在車廂內。
蘇柳荷記不住一天到底經過多少個大站小站。中午吃完飯那會兒,卧鋪車廂裏還上來不少挑着扁擔的農民,他們坐個兩三站便下車了。
裏頭有賣雞鴨家禽的小販、還有青蘿蔔大白菜的菜農、還有挑着蘆柑的果農。
蘇柳荷睡了一覺又一覺,渾渾噩噩地聽到有不少人問價格。探出頭從上往下看,見到金燦燦的蘆柑,趕緊加入搶購大軍。
“一角錢三斤?”蘇柳荷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也太便宜了。
孫大哥說:“蘆柑這個價格算貴的,我們家裏世代是漁民,辛辛苦苦捕撈上來的雜魚,也不過是這個價格。”
蘇柳荷又對沿海城市多了認知,回想起此刻南方沿海都是小漁村。國內主要的重工業、制造業等經濟項目都在東三省老大哥手裏,老大哥們是真勤勞啊。
去年大領導同志在南方某地畫了一個圈,東三省老大哥們出了不少人力財力,讓南方人們先富裕起來,期望以先富帶動後富。
“我要三斤。”
蘇柳荷把剛才押金的一角錢用來買蘆柑,她自己吃不完,把蘆柑分給同卧鋪的幾個人分了,自己抓了幾個到上鋪。
剝開蘆柑,金皮的橘子香氣讓她神清氣爽,成熟的蘆柑果肉從透明的莢裏一粒粒爆出來,咬上一口像是吃粒粒橙,果汁在齒縫中崩開。
蘇柳荷吃飯菜沒胃口,卻一連吃了三個蘆柑。吃完到了洗漱的事件,她刷過牙趴在上鋪望着忽明忽暗的窗外景色期盼着明天的到來。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時,忽然車廂裏傳來廣播聲。
‘廣播通知:列車下一站樂青市。樂青市屬于福艾省。根據本地省界管理,非福艾省戶口過來務工、探親、學習的同志,請準備好介紹信,我們将于下車時檢查。’
‘廣播通知:……’
蘇柳荷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她只知道買票、進站需要介紹信,怎麽下車也要檢查介紹信?
她仰躺在上鋪,隐約聽到下鋪的孫大娘跟孫大哥說:“兒子,你把咱們的介紹信收好啊,要不然咱娘倆還得被折騰回去。”
孫大哥應了一聲,孝順地起身把介紹信翻找出來:“我收到衣服兜裏了。”
他話音落下,聽到上鋪傳來蘇柳荷的聲音:“孫大哥,您的介紹信能給我看看嗎?”
孫大哥猶豫了下,從兜裏掏出介紹信遞給她說:“這是我們村子給開的集體介紹信,你看這個做什麽?”
蘇柳荷接過介紹信仔細看了眼,的确是集體介紹信,上面寫了二十多個人名!
蘇柳荷說:“為什麽介紹信有這麽多人,回來只有你跟大娘?”
孫大哥說:“他們是十裏八鄉優秀村民,大隊組織他們在京市爬長城、學生産技術,要到國慶節以後才回。我們先回去,再給他們用挂號信寄過去。”
原來還能這樣。
蘇柳荷可憐巴巴地說:“孫大哥,今天我的确丢東西了。”
這下不光是孫大哥還有孫大娘都驚到了,她說:“剛下車的拿你東西了?”
卧鋪對面的夫妻倆吃完蘆柑後也下車,如今六人卧鋪只有他們仨。
孫大娘說:“什麽丢了?”
蘇柳荷說:“我下福州的介紹信丢了,這下可怎麽辦,我總不能回京市重新開一封吧。”
孫大哥一籌莫展地說:“那可怎麽辦啊。”
孫大娘是個有主意的人,一拍大腿說:“咱們不是有集體介紹信嗎?我見蘇同志是善良友愛的好同志,咱們就帶她下車吧。”
蘇柳荷忍住笑意說:“那多不好意思呀。”
孫大娘轉身說服孫大哥,片刻後,孫大哥說:“那行,回頭就說咱們是一個村的,要是有乘客過來你別說漏嘴,免得他們告發咱們。”
蘇柳荷連聲說:“好的,我絕對不會說漏嘴。”
***
五溪站軍人招待所。
平頭小青年換上軍裝,面對表情肅穆的年輕軍官,對方一身低沉的氣場無法收斂。
他定定神色說:“明南市革命館在一個月前接到的電話。目标地應該是福州市。”
顧毅刃筋骨分明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深邃的眼神裏露出野獸破籠而出的狠厲目光,湧動着無法遮掩的占有欲:“信。”
平頭小青年叫陝虎,将在京市火車站郵筒裏取得的“分別信”交給顧毅刃。
顧毅刃展開信,逐字逐句地讀了兩遍。
陝虎見顧毅刃邊看邊笑,指尖卻煩躁地連續敲了敲桌面。
他咂舌地想,這位太子爺可比聽說的還要心沉如海,難以猜測。他從兩年前接受命令保護在顧毅刃身邊,親眼看到他如同也十分清楚,他的底線在何處。
“‘遠走高飛不要找’‘只是饞身子’‘早點找到另一半’‘青雲直上’。”
顧毅刃讀一句,神色黯淡一分。在陝虎以為他能把信中內容背下來,見顧毅刃起來。
“這是要到哪去?”
顧毅刃的皮靴在走廊上沉重的響起,他頭也不回地說:“你去把車開來,我要去給我未來的妻子打個電話,以絕後患。”
他将“未來的妻子”五個字咬的很重,讓陝虎不寒而栗。
他只見過上趕子追求顧毅刃希望跨階級的,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絕。沒想到會有這樣招惹完拍拍屁股就走的。說潇灑也潇灑,潇灑的連小命都不要了。
棉二廠第五車間設計室裏,燈火閃亮。
小助理剛升為設計師,還不忘幫助孫喬治完成繁雜的工作。
孫喬治趕工趕的醉生夢死,羨慕出遠差的蘇柳荷,恨不得自己過去替代她嘗嘗南方的生猛海鮮。
小助理猶豫地望着他,忙完以後遲遲不離開。
孫喬治看向她說:“別愛上哥,哥的心裏只有設計。”
小助理手裏捏着蘇柳荷的辭職信,猶豫再三遞出來給孫喬治:“哥,你先看看這個。”
孫喬治疑惑地打開信,看完以後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噶過去:“蘇柳荷就這樣背叛了咱們小集體?!她憑什麽辭職?”
小助理小聲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幹得好好的就不幹了。但是冬期的設計她已經交給我了…”
“喲,她這是有備而來啊。”孫喬治雙手在胸前交叉,思前想去說:“肯定是舍不得她家那口子!”
說曹操曹操到,顧毅刃的電話打過來,孫喬治屁颠颠地過去接。
顧毅刃在電話裏聽到蘇柳荷已經寫好辭職信,孫喬治陰陽怪氣說蘇柳荷有異性沒人性,抛下小集體就去享受生活了。
顧毅刃确定蘇柳荷一走了之不會再回京市,嘴上沒反駁他的話,順着他的話說:“是我讓她過來找我,票買的着急,我替她給你們道歉。可惜這會兒她在路上無法跟你們聯系。”
孫喬治哪敢讓顧毅刃真給他道歉啊,不情不願地說:“算了,可以理解啊。換成我也會想要跟對象一起生活,誰願意分居兩地啊。”
顧毅刃說:“感謝理解,回頭再跟王姐道歉。對了,我過幾天寄點土特産過來。”
孫喬治厚着臉皮說:“聽說那邊鱿魚幹和瑤柱不錯。”
顧毅刃輕松地說:“沒錯,還有金鈎海米和紅海蝦,我多弄些。”
上道。
孫喬治心滿意足地說:“王姐那邊我會幫忙說點好話,畢竟王姐看好她嘛。她辭職可惜了。多虧你打電話,不然不辭而別被記在檔案上,以後工作都難找。”
“她年紀小,處理事情沒經驗。”顧毅刃客氣地說:“那就麻煩你了,等我們夫妻回來,一定請你吃飯。”
孫喬治挂掉電話,剛才的一腔怒火已經平息,笑呵呵地跟小助理說:“我瞧着她也不是一走了之的人,肯定是有什麽誤會。部隊一些事情誰能說得清,看樣子是男方那邊着急。”
他設身處地地想,要是他有這樣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對象,京市一流的婆家對他也好,那他別說分開,根本不可能分開。要是被人撬走怎麽辦?
他騷浪地想,他願意不工作,天天給對象生孩子,創造完美家庭,延續大好基因。
小助理松了口氣,笑着說:“到底是軍婚,一點也錯不得。她是我師傅,帶了我兩年,不是這麽不負責任的人。走得急,一定是部隊催的急。”
“是了,過這村沒這店。”孫喬治笑着說:“她這才叫精明啊。”
倆人晚上也不着急回去了,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想着怎麽跟王姐解釋蘇柳荷突然辭職的事。
顧毅刃挂掉電話,大步流星地往吉普車上去。
“開到福州應該需要八小時。”陝虎拿着列車時刻表指給顧毅刃看:“過去以後應該能把人堵…接到。”
顧毅刃坐在副駕駛,低聲“嗯”了一聲,随後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陝虎知道他并沒有睡着,小心地開車吉普車往國道上去,萬萬不敢耽誤。
他打心眼裏替那位姑娘默哀。
***
車廂兩扇上下的窗戶開到最大,裏面還是悶熱。
蘇柳荷睡到一半心浮氣躁,迷迷糊糊摸個蘆柑在鼻子邊上聞。說來也奇怪,以前她不暈車,怎麽出個遠門連火車都開始暈上了。
有半夜下車的乘客正在跟乘務員換票,距離蘇柳荷下車還有五個小時,應該能在車上吃完早餐。
她迷瞪瞪地聞着蘆柑清新的味道,探出頭想問問乘務員有沒有汽水喝。她發覺自己有些嗜甜。
可能心裏苦了吧。
蘇柳荷扯了扯唇角。
誰知道在深夜灰暗的車廂燈內,蘇柳荷見到綠軍裝一閃而過。
顧毅刃?
不,不可能是他。
蘇柳荷偷偷從欄杆縫隙往下看,聽着下鋪傳來孫大娘說話聲:“養孩不等毛幹的東西,趕緊把衣服收起來萬一被人看到怎麽辦。”
孫大哥憨厚的聲音不在,而是譏諷地說:“我瞧着不是好來的。說不定是她跟哪個大頭兵有了露水姻緣,想要千裏迢迢找人家負責。無憑無據只有這件軍裝。”
孫大娘也是這樣想的,要不然這般漂亮的小姑娘怎麽會沒有介紹信就出門,一看就是偷跑出來的。
見蘇柳荷打扮的雖然樸素,但皮膚嫩的能擰出水,不像是幹過活吃過苦的。吃喝花錢眼睛不帶眨的,舉手投足也有教養,怕是京市裏要跟人私奔的千金小姐。
下鋪傳來疊衣服的動靜。
蘇柳荷心髒嘣嘣跳動,她放輕呼吸,平躺在床位上閉上眼睛。耳朵卻在聽着他們說話。
孫大娘見地上的影子閃過,她給孫大哥使個眼色。孫大哥站起來裝作要上廁所,在走道上轉了一圈随即回到下鋪壓低聲音:“還睡着呢。”
孫大娘臉上每一個皺褶都透着奸詐,她眯着眼睛得意地說:“被我盯上的人別想逃出老娘的手掌心。”
孫大哥低下聲音說:“說好拐一個城裏的回去給我當媳婦,這個我要了。”
孫大娘小聲呵斥:“急個什麽?”
孫大娘其實不是他媽,他們倆是搭夥的人販子。時常會以母子身份在外面拐騙婦女。孫大哥年紀大了,想要精挑細選一個媳婦,蘇柳荷上車時,他一眼就相中她了。
然而孫大娘并不想把蘇柳荷給他當媳婦,他有沒有媳婦跟她沒關系,掙大錢才跟她有關系。
蘇柳荷這樣的姑娘,膚若凝脂、出水芙蓉一樣的可人,随随便便送到哪個偏僻縣城裏,別的姑娘賣一兩百,蘇柳荷少于五百她都不賣。
孫大哥明白孫大娘的意思,這老娘們咬住就不撒口的主兒。
不過想到千載難逢的漂亮妞兒,孫大哥暗暗決定弄到地方後,當着蘇柳荷的面把孫大娘解決了,吓蘇柳荷一下,再把蘇柳荷捆到老家去,讓她這輩子服服帖帖的跟着他。
孫大娘也有點犯困,她躺在下鋪晃悠悠的車廂裏不斷有金屬摩*七*七*整*理擦的“嚓嚓”聲:“什麽動靜啊?”
孫大哥煩躁地翻個身随口說:“火車輪子的動靜。”
孫大娘閉着眼睛聽了會兒,沒等分辨已經睡着了。
在上鋪,知道自己遇到人販子的蘇柳荷此刻無比清醒。
她把腰間藏的小刀抽出來,在金屬扶手上借着外面的軌道聲一下一又下磨着。她雖然沒有軍嫂的命,但誰讓她有軍嫂的膽魄。
遇上她,算他們有福氣。
…
進入省內後,火車兩邊的風景有了巨大變化。
車窗外能聞見海洋的腥氣,路過漁村,可以看到天沒亮出海捕魚的漁民們背着濕漉漉的漁網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去。
途徑的院落裏,有的婦女在收拾漁獲,有的婦女在織補漁網,有的往集市上趕,希望趁着海鮮都活着賣個好價錢。
北方的白桦樹、洋白蠟和旱柳消失不見,道路兩旁出現最多的是小葉榕、水黃皮和棕榈樹。
潮熱的空氣撲面而來,蘇柳荷睡出一頭薄汗。
她在夢裏夢到顧毅刃望着她,請求她不要走,告訴她自己是小白菜精,能實現她所有願望。她要是走,他就會死。蘇柳荷心疼苦苦養大的小白菜精,告訴他自己也是有苦衷的。
小白菜精不聽她的苦衷,把她關在地窖裏這樣又那樣。在小白菜精的努力下,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小白菜精好高興,每天打獵給她吃香喝辣,最後見她生出一堆小地瓜非常憤怒,要把她和瓜娃子們趕出地窖。
蘇柳荷冤枉死了,走到半路上小地瓜們被人抓去烤成紅薯了,蘇柳荷哭哭唧唧一路,覺得沒天理了啊。醒來以後心氣都不順。
幹脆趁着下面“母子”二人還沒清醒過來,她又磨了會兒刀。要說手上這把小刀還是在小塘村顧毅刃給她看家用的。哎,都是淚。
她用指腹試了下刀刃,寒光下指腹的皮膚出現一條小口子。再使勁是真的會出血。蘇柳荷不以為然地将刀插回腰上。
“蘇同志你這是上哪裏去啊?”蘇柳荷下床的動靜吵醒孫大娘,她從下而上仰視着說。
蘇柳荷指了指廁所的方向:“刷牙。”
孫大娘見狀,也不着急穿鞋。看着蘇柳荷往廁所走,喊起打呼嚕的孫大哥:“你過去看着,別讓她跑了。”
孫大哥還在做娶媳婦的美夢,被她吵醒低聲罵了句,而後趿拉着瓢兒鞋往廁所去。
廁所在兩個車廂連接處,旁邊有開水房和乘警辦公室。
蘇柳荷從乘警辦公室經過,發現裏面沒有人。
孫大哥迷迷糊糊好像看到蘇柳荷往乘警辦公室看了眼,頓時吓出冷汗。再看到蘇柳荷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到了水房拿出毛巾包裹的牙刷,稍稍放下心。
這姑娘一看就是被保護的很好,長途跋涉随随便便就能相信人。在孫大哥的眼裏完全屬于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他看蘇柳荷不再往乘警室裏看,便回頭往下鋪去拿自己的牙刷。
距離下車還有兩小時。
早間乘務員過來換票,蘇柳荷回到座位上把自己的鐵皮車票遞給她。
乘務員把去往泉州的火車票還給蘇柳荷,又将孫大娘和孫大哥前往福州的火車票給他們。
後上車的一對年輕夫妻見了,問蘇柳荷:“你這是要下車了?”
不等蘇柳荷說,孫大娘坐在蘇柳荷身邊搶先說:“要下車了,我跟我兒媳婦剛從京市探親回來,這是我兒子。”
蘇柳荷需要借用他們的介紹信,知道孫大娘在耍心眼,冷笑着沒反駁。
小夫妻倆應該是剛結婚不久,屬于沒心沒肺的類型,跟孫大娘說:“那您真有福氣啊,有這麽漂亮的兒媳婦。”
孫大娘綻放着笑臉,跟蘇柳荷擠擠眼睛,轉而跟小夫妻唠上了:“你們要去哪兒啊?”
小夫妻哪裏是老賊婆子的對手,三下五除二把兩人從哪裏來要去哪裏、家裏都有誰、幹什麽工作的交代的一清二楚。
蘇柳荷在旁冷眼看着,真是得承認一句話,人不可貌相。誰知道笑起來如此和藹可親的老人家居然是個猖狂的人販子。也不知道害過多少女同志。
蘇柳荷等到餐車過來,買了銀魚幹和白粥,簡單吃了一頓。
梳頭的時候發現橡皮筋不見了,孫大娘從行李包裏掏出一個鉛筆盒,打開裏面全是女同志的用品。有發卡、絹花和頭繩等,看起來不屬于同一風格。
孫大娘從中挑揀一個紅色頭繩遞給蘇柳荷說:“這些都是我給我姑娘攢的,你戴上吧,送給你。”
“嗯。”蘇柳荷起來去水房照鏡子的功夫,回過頭見到孫大哥站在不遠處抽煙,眼睛不斷地往她的方向瞥。
乘警室裏依舊沒有人值班,也許是哪節車廂裏出現糾紛前去處理。
蘇柳荷回到座位上,不大會兒功夫,孫大哥也一身煙味的回來。這次他沒跟蘇柳荷分開坐,而是坐在蘇柳荷同一邊的下鋪上。
蘇柳荷不知道的是,在她梳頭發的功夫,孫大娘已經幫她編造了遠嫁到福州的身世,還把從前拐賣別人的說辭加在蘇柳荷身上,哄得兩位小年輕深信不疑。
***
九月四日上午八點整,福州市北區火車站。
簡陋的火車站只有兩個站臺,途徑的直達特快列車呼嘯而過,留下後面綠皮火車慢吞吞地拉着長笛,往站臺上并軌靠站。
站臺後面僅有兩條木制坐椅,長長的鐵絲網有扇僅供一人通行的小門。
見到有火車靠站,在值班室裏打撲克的工作人員把牌往兜裏一揣,吊兒郎當地往小門方向走,準備給上下車的人檢票和驗票。
他剛走幾步,聽到鐵絲網後面的碎石路上來了臺軍用吉普車。
接着一位看起來就渾身散發着不好惹氣息的年輕軍官從車上下來,靠在車門邊視線涼薄地往靠站的火車那邊看,整個人像是在冰窖裏剛出來,陰恻恻的。
他是退休的老兵,下意識掃了眼對方的肩銜,立馬立正站好不敢不規矩。也不知道是哪裏來了大佛,能讓營級軍官親自來接。
不過表情不是很好啊…
陝虎在顧毅刃旁邊,看了眼進站的列車:“就是這趟,趕上了。”
顧毅刃磨了磨後槽牙。
火車車廂內,終于響起廣播,告訴乘客們福州站到了。
蘇柳荷背上雙肩布包,靠在窗戶邊把球鞋的鞋帶紮的緊登登。
福州比她想象的要貧困,車站外面沒有人家和商店,只有三三兩兩買雞蛋和燒餅的小販。檢票口僅有一個消瘦的男同志,看起來戰鬥力還不如她。
她打算出了驗票口就狂颠,颠不過那就抽出小刀跟他們母子倆拼了。
“媳婦,咱們到前面等着下車吧。”孫大哥這一聲,惹得蘇柳荷後背寒毛冒起,她怒道:“誰是你媳婦別亂叫!”
孫大哥見到小夫妻倆怔愣了下,做了個噓的手勢,露出招牌憨笑:“吵架了。”
小夫妻倆恍然大悟,不再多說話,怕引起“嫂子”的怒意。
蘇柳荷背着布包,走在孫大娘身後,再後面是孫大哥。他們母子倆下意識地将蘇柳荷夾在中間。
蘇柳荷站在列車門口,等着乘務員過來開門。
火車長笛結束,乘務員迅速打開車門放下樓梯站在一邊。孫大娘下來後,跟蘇柳荷喊道:“兒媳婦,快點吧。”
不光是她,身後的孫大哥也在催促蘇柳荷:“下車啊。”
“不…不可能…”
蘇柳荷全身僵硬,血液倒流。
顧毅刃就站在鐵梯下首,望向她的眼神冷酷又薄涼,讓蘇柳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感覺随時能被他的後槽牙五馬分屍。
“真巧啊,蘇、柳、荷、同、志。”
“巧…巧啊。”
蘇柳荷渾身毛都要炸起來,掉頭就往車廂裏跑!
誰知道站在她後面的孫大哥一把抓着她的肩膀,兇狠地說:“跑什麽,下車!”
蘇柳荷臉上充血大聲喊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她要是被抓,他也好不了!
可孫大哥不知情,推搡着蘇柳荷往前走。
孫大娘在站臺上喊道:“兒媳婦,你怎麽又鬧上了,快下來吧!”
兒媳婦?
顧毅刃隽美的眉擰到一起,陝虎大氣不眼珠子要瞪出來,居然還有情況是他沒調查清楚的?!
乘務員喊道:“诶喲,你們後面的別着急,別推人啊。”
話音落下,蘇柳荷被孫大哥狠狠推下車,球鞋崴在鐵梯邊一腳踩空,一頭撞到顧毅懷裏,腦門頓時紅了起來。
顧毅刃垂眸看着,不像從前那般殷切,甚至在蘇柳荷站穩後向後退了一步。
孫大哥伸手想要抓起蘇柳荷,強迫她離開站臺。不料,他的胳膊被一個平頭小青年扭在身後,面前出現年輕軍官擋着他跟蘇柳荷之間。
蘇柳荷頭發要被她抓禿了,顧毅刃垂下冷冰冰的眼眸,皮笑肉不笑地說:“還要跑?”
蘇柳荷看向鐵絲網那邊的出口,守在門邊的工作人員居然把門鎖上了!
站臺上此刻只有他們,蘇柳荷要跑除非跳軌道。
“不、我不跑。”她正在頭腦風暴想要安撫顧毅刃的情緒,眼前的顧毅刃陌生的可怕,顯然是火山爆發。
她張了張嘴還沒說話,便聽到孫大哥火上澆油地說:“你們幹什麽?別碰我媳婦!”
顧毅刃淡淡地說:“媳婦?”
蘇柳荷蜷縮的一團身子抖了抖,瘋狂地搖頭說:“不是的,顧毅刃你別誤會,我不認識他。”
顧毅刃低聲說:“跟人私奔?”
“不是!”蘇柳荷氣急敗壞地指着孫大哥說:“誰是你媳婦,我根本不認識你!”
哪怕福州車站出不去了,她也得把話說清楚!讓誰誤會都行,但不能是顧毅刃!她的确想跟他分手,但絕對不能這樣不幹淨的分!
可她話剛說出口,邊上孫大娘吼道:“你們當兵的就能搶我兒媳婦了?還有沒有天理了!”
顧毅刃又笑了,看向蘇柳荷說:“婆婆也有了。”
蘇柳荷頭一次知道天涼王滅四個字原來不是搞笑的,是真的悲催啊!
“不是的,顧毅刃,我真不認識他們。”
“嫂子你別生氣了。”就在這時小夫妻從車窗探出頭,喊道:“我們能作證,嫂子跟大哥鬧意見呢,本來倆人感情可好了!還是大哥把大嫂從京市接回來的!”
蘇柳荷閉上眼。
天涼王破超級加倍。
顧毅刃聲線越發涼薄:“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一件一件的解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