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017.
鄢零在藏書室呆了不到半個小時。
在人工智能的監控下,她後續只問了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瑪利亞女士也都如實告知。
走出門後,壓在心頭的大石頭落地。
暫時應該安全了。
阿謝姆的聲音響起:“實習調查員鄢零,您與「禁忌物」的會面時間已結束,請乘坐電梯回到負五層科研部,伊萊莎教授正在她的辦公室等您。”
“好。”
說完,鄢零又補充一句:“謝謝。”
阿謝姆答道:“不客氣。”
類似的對話,鄢零和蓋亞進行過無數次。
與阿謝姆對比,蓋亞真是機械化到極致。
又或者說,阿謝姆過于有人性,讓鄢零多少産生不适之感。
她不理解,以如今的科技水平,給調查局專門安排一個人工智能已是大材小用,何必再将科研部獨立出來,交由阿謝姆管理呢?
難道阿謝姆有遠超蓋亞的優勢?
考慮到科研部與其下層的特殊性,鄢零能想出的答案只有一個:
阿謝姆不同于其他人工智能,它不受「使徒」、「禁忌物」的影響。
這題超綱了,她不是科研人員,答案再合情合理,也只是猜測而已。
回到負五層,跟着箭頭走了兩分鐘不到,來到伊萊莎教授的辦公室門。
照舊掃描虹膜,确認身份,門開啓。
辦公室比鄢零想象中的要整潔得多。
一張環形桌,桌上只放了個杯子。空中同時展開三面懸浮光屏,各自滾動數據與文字。
伊萊莎教授頭也不回:“沒有被吓到吧?”
“有點。”鄢零坦白。
尤其是看到地球儀時,她幾乎要驚叫出聲,還好克制住了。
伊萊莎教授淺笑,終于舍得将視線從數據裏挪到她身上:“想知道在別人的視角裏,你們是什麽樣的嗎?”
“別人……?”
“阿謝姆。”
人工智能回答:“當然,如果鄢小姐想看的話。”
假如阿謝姆有實體,鄢零認為它肯定是個穿戴整齊,戴着單片眼鏡,嘴角永遠噙笑的紳士。
她說:“那就麻煩你了。”
語調禮貌,但疏離。
鄢零可不想和人工智能有太多的感情交流,更不想和它們成為朋友。
阿謝姆投出第四個光屏。
純白的房間內,鄢零坐在一張圓桌旁,手邊擺着一杯厚乳拿鐵。
而她的對面,不是人,不是動物,也不是什麽物品。
在鄢零眼中與現實世界歷史教授有着相同模樣的瑪利亞女士,在人工智能的視角內則是一團模糊的煙霧。
連個固定的形狀都沒有!
“我看到的是幻覺?”鄢零驚訝。
“不,「祂」只是讓你看到你想看到的。”伊萊莎教授說,“人的心底總有渴望,不是嗎?”
這時,一臺機器人滑進了辦公室。
它的手中托着一個破舊的雙肩包,停在鄢零面前。
“科研部已經檢查過了,你的随身物品沒有任何問題。”伊萊莎教授再度把注意力放回滾動的數據裏,好像除了科學研究之外,沒什麽能讓她如此專注。
書包裏的東西沒有少。
吊墜,筆記,筆記裏的信,她的身份證,還有調查局的入職邀請函。
鄢零把信折疊,單獨收好。
科研部的檢查不會放過任何物品。
如果漢字在這個世界是某種特殊存在,伊萊莎教授肯定會問她這封信的來歷。
後勤部的單雲霞不認識漢字。
科研部的研究人員對漢字沒有反應。
鄢零越發疑心,寫下這封信的可能真的是穿越者!
轉念,又想:
穿越,多異能持有,兩者之間是否有關系?
“伊萊莎教授,我能問您個問題嗎?”她決定走一步險棋,“關于異能的。”
伊萊莎教授:“說。”
“「覺醒者」有可能同時擁有兩種異能嗎?”
三面光屏上滾動的數據同時停止,說明伊萊莎教授的眼珠也停止了浏覽的動作。
沉默,大概十秒左右。
伊萊莎教授轉過身,凝視她,眼神裏看不出情緒:“為什麽有這個問題?”
鄢零掰了個聽起來合情合理的借口:“如果能同時擁有進攻和治愈兩種異能,豈不是天下無敵?”
科研人員大多對戰鬥沒什麽興趣。
身為科研部部長的伊萊莎教授當然也不例外。
她挑了下眉頭,表情像是在說“我不是很理解你們強度黨”,略顯失望道:“确實有這樣的人。”
鄢零:“!”
伊萊莎教授淡淡道:“據我所知這個人已經去世好幾百年了。”
“普莉希拉·羅德蘭。”阿謝姆說,“出生于第四紀元110年,于第四紀元119年離世,享年九歲。歷史記載中有名的神童,三歲開始作畫,四歲學習雕塑,直至九歲去世,總共留下了一百多件藝術作品。”
“普莉希拉·羅德蘭。”鄢零重複嚼念這個名字,“是我知道的那個羅德蘭嗎?”
十有八九是的。
因為只有帝國星出身的人,才會取這種頗有古典氛圍的名字,以彰顯他們的貴族身份。
伊萊莎教授也點頭表示了肯定。
又說:“現存有關普莉希拉·羅德蘭的資料少之又少,調查局中沒有任何資料能夠直接證明她是兩種或多種異能持有者。雖然帝國星的‘全視之眼’對外宣稱她确實是雙異能持有者,可并沒有公開相關的研究證明……姑且承認她是吧。”
“只可惜直到今天,還沒出現第二個普莉希拉·羅德蘭。”
鄢零腹诽:“出現了,只是你們沒有察覺到。”
有伊萊莎教授的這句話,鄢零可以确定自己是真的安全了。
沒有繼續追問,她背上書包離開科研部。
既然多異能持有者的先例是羅德蘭家族的老祖宗,事情就好辦了。
找機會給索菲娅·羅德蘭打個電話,讓她幫忙搞點老祖宗的資料出來,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解密的方式有了,過程還得按步驟來。
在此之前,她要确定一件事。
鄢零一邊走,一邊從口袋裏掏出那封信。
展開,跳過前面所有內容,看落款:
“你最好的朋友 洛基·亞諾爾隆德”
*
“親愛的魯卡·米勒: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飛空艇的研究專利權,應該已經落入了我的手中。
很可惜,歷史上不會留下你的姓名。
可我也為這整個研發過程貢獻了精力與財力,不是嗎?
我知道,你肯定會很傷心。
所以我讓管家附信給你寄了張支票,你可以随便往上面填寫數字。
我記得你說過金錢是最好的良藥,我正願意給予你這份良藥,以撫慰你難過的心靈。
當然你也可以不甘心,可以站出來,向全世界宣告是我奪走了你的研究成果。
沒關系,這是你的權利。
我知道你沒有證據。
這封信也許會成為證據。太可惜了,世界上能讀懂這種美妙的方塊字體的人,只有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收到信後會感到迷惑。
敗者又如何能夠理解勝者的喜悅?
你當然不能。
即便在百年後,千年後,萬年後,有人破解了這奇妙無比的方塊字,讀懂了我給你的這份信。
但飛空艇技術的創造者是洛基·亞諾爾隆德這件事,已經刻進了歷史的塵埃裏,化成灰也無法抹去。
最後,真誠感謝你的付出。
你最好的朋友 洛基·亞諾爾隆德”
……
鄢零舉着信,愣了許久。
想要讀懂這份信可真不容易,因為這位欠揍的洛基·亞諾爾隆德并不是真的懂中文。
通篇語法錯誤。
他簡直像個字還認不全,卻興致勃勃想寫作文炫耀一番的小學生。偶而遇到不會的詞,還只能用星際通用語補上空缺。
饒是鄢零這種母語是漢語的人,也不得不反複讀上好幾遍,才弄清楚這人到底想表達什麽。
然後,她的母語就徹底變成了無語。
字裏行間充滿剽竊者的得意,對受害者的嘲諷,小人得志的嘴角,讓鄢零想第三次穿越時空過去揍他。
最氣人還是在數據海裏搜索之後。
與飛空艇相關的詞條,無一不是注明洛基·亞諾爾隆德是飛空艇的發明人。
再搜索[魯卡·米勒]。
竟然查!無!此!人!
本來就是歷史系大學生的鄢零,突然吃到這種影響歷史走向的大瓜,縱使與現實世界無關,她的腦袋也不自覺開始嗡嗡作響。
胃裏還泛起了惡心。
她或許是幾百年來,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讀懂這封信的人。
可她無能為力。
亞諾爾隆德是帝國星的三大貴族之一,同時也是帝國星真正的掌權者。
站出來指認亞諾爾隆德的老祖宗剽竊了他人的發明,純粹是找死。
再說了,鄢零也沒辦法解釋自己怎麽會懂中文。
她躺在床上,盯着信上的漢字。
最熟悉,又最陌生。
讀信第十八遍,她記住了寫信人書寫漢字的習慣:把所有含有“口”的部位,寫成“▽”。
讀信第二十遍,鄢零有些釋然。
她自己都朝不保夕,竟然還有心情為一個陌生人的遭遇感到憤慨。
“我還是我。”鄢零自我安慰道。
默默将信件折好,重新夾回筆記本裏,又把筆記本放到書包的夾層裏。
她現在能做的,保管好筆記和信。
至于來日……來日會如何,誰也說不準。
鄢零深呼吸,清空雜思,回到探索真相的正軌。
讀完信,可以得出兩點信息:
一,寫信人洛基·亞諾爾隆德不是穿越者。
二,漢字在這個世界确實存在,但因為沒有系統學習的途徑,并不為人所熟知。或者,只有帝國星的三大貴族能接觸到漢字。
還好還好,沒繞進死路裏。
現在只要聯系上索菲娅·羅德蘭,很多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但鄢零沒有她的號碼。
“蓋亞。”
“在。”
“幫我傳訊給帝國星的羅德蘭家族,就說我想見索菲娅·羅德蘭小姐,麻煩她有空的時候給我致電。”
蓋亞回答:“信息已發送。”
半分鐘後,人工智能再開口:“收到羅德蘭公館的回複——”
光屏在鄢零眼前彈出:
[尊敬的鄢零小姐,非常榮幸收到您的來信。索菲娅小姐在得知您的傳訊後,激動得直接讓她的父親安排了私人飛空艇。現在她已經在前往阿爾法星的途中,預計會在今天下午三點左右抵達破曉市。
期待與您相見。
羅德蘭公館敬上]
鄢零有點懵。
這就是有錢人的任性嗎?想飛就飛,跨星球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