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臘月二十五,江善德和孫耀邦才抵達京城。
再過幾日就是除夕,京中人山人海,喧鬧繁華,一派太平盛世的盛景。
江善德雖來過京城,卻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擡眼望去只能看的到人頭,舉目之處都是一片喜慶之色,更有他從未見過的諸多異域人士,各色各樣怪異的長相穿着,讓他目不暇接。
孫耀邦卻沒将這些熱鬧看在眼裏,他發現,京中不論大街小巷,各個榜文張貼處,都貼滿了金黃色的皇榜,每張榜前都圍滿了人。
他忙拉住早已眼花缭亂的江善德,朝最近的張貼處走去。
遠遠的,孫耀邦就聽到讀榜人大聲道:“邊關戰事告停,大将軍擊退敵軍,我軍大獲全勝,不日凱旋歸來!!”
周圍的百姓們不住的歡呼鼓掌,一片雀躍。
孫耀邦看了皇榜半晌,字都認識,卻一句話沒看懂,回頭問道:“這上面寫的什麽意思?”
江善德不屑笑了笑,道:“大意就是那讀榜人所說的了。”
孫耀邦見江善德如此不屑,愠怒道:“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何以寫的這麽晦澀難懂。”
江善德諷刺道:“孫大人連榜文都看不懂,還想做大官?”
孫耀邦冷笑。“江大人倒是能看懂,卻也沒見得做了大官。”
江善德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再與他理論。
孫耀邦卻道:“這邊關戰事告停,那用不了多久虎子就會回來。”
聽孫耀邦提起虎子,江善德警惕的看向他。
孫耀邦笑了笑。“你不必這樣看着我,商會的事絕不能讓他知道,他就是你的親兒子,這件事情上也堅決不會向着你的。”
說着,孫耀邦又琢磨道:“這次我們就在京城多待些時日,等虎子回京後,你讓他帶着你去鎮國公府拜會一趟,至少混個臉兒熟。”
江善德也不答應,也不反駁,只冷着一張臉,一言不發。
第二日,孫耀邦和江善德遞了帖子上去,遂前往戶部侍郎府上。
戶部侍郎依舊一片熱情的招待二人,奉上了好茶。
孫耀邦簡明扼要的說明了來意,江善德則是一言不發。
戶部侍郎為官多年,為人老練,看出二人間似乎不和,且江善德的氣焰顯然要比孫耀邦低許多,他微微一笑,問道:“不知這一次二位想捐什麽樣的官兒?”
孫耀邦道:“若能捐在刑部便最好不過。”
戶部侍郎聞言,抿了一口茶,緩緩道:“現下局勢不同,刑部的權力反倒不如大理寺了,刑部所經手的案件,也都要大理寺複核,這種地方也沒甚意思。”
孫耀邦遲疑道:“那大理寺的職位能否捐出來?”
戶部侍郎神秘笑道:“擱在以前,你必定是捐不來的,可近幾年連年戰亂,國庫空虛,正是要銀子的時候,只要你能拿的出大價錢,就能捐下來。”
“只是……”戶部侍郎猶豫道:“當今大理寺卿乃是安平公主的驸馬,深受皇上重用。你花多少銀子,皇上都不會将大理寺卿的職位給你。大理寺少卿之位倒有幾分可能。”
孫耀邦想了想,道:“我倒有個更好的辦法。”
戶部侍郎素知孫耀邦是個奸猾之人,聽他這麽說,饒有興趣。
孫耀邦道:“如今我手裏掌握着一樁大案子,倘或辦成了,能剿不少銀子回來。依大人看,我可否借此立功,來讨大理寺少卿之位?”
戶部侍郎面露猶豫,孫耀邦會意,低聲道:“捐官的銀子與其入了國庫,倒不如給大人添幾件新玩意兒,倘或我能借功上位,那些銀子不就能省下來孝敬大人了?”
戶部侍郎聽他這麽說,笑逐顏開。“若真能如孫兄所言那樣,就更好辦了。有功在身,好過全是拿銀子買來的。過兩日我便将你引薦于大理寺卿,待你協同他辦成此案,一切便順理成章了。”
孫耀邦感恩戴德,從身後小厮手裏拿過一本書,遞給戶部侍郎。“這是下官的一點心意,還望大人笑納,待事成之後,另有重謝。”
戶部侍郎接過書,見只是一本普通的論語,他不解的擡頭看了一眼孫耀邦,孫耀邦示意他打開書,戶部侍郎随手一翻,驚的一抖。
厚厚一本書中,每一頁都是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震驚之餘,戶部侍郎贊嘆道:“妙極,真是妙極!”
臘月二十八這日,從沈陽、長春運出的各色賀禮紛紛抵達了京城。
孫耀邦先派人尋了京中最好的媒人,帶了一份厚禮前往忠北侯家提親。
不日,忠北侯應下親事,江善德和孫耀邦親自前往侯府拜會。
不同于戶部侍郎的宅邸,忠北侯府遠在南城,孫耀邦和江善德騎馬走了半個時辰才抵達南城,小厮又拉着二人的馬小走了一截兒,遠遠的,只見前方街口牌樓高聳,‘侯門街’三個漆金大字在陽光下輝煌熠熠。
小厮道:“這一條街裏面全都是公爵侯府,再往東邊走,就是王府街了。”
江善德看着眼前寬敞幹淨的大道,一片肅穆寂靜的氣氛,心中不禁生起敬意。
侯門街的街道上十分清靜,雖有不少奴仆模樣的人匆匆來往,可一個個皆是靠着牆跟低頭快走,沒有一個人敢喧鬧失儀。
侯門街很長,即便走了許久,還是望不到盡頭。
走了一會兒,小厮停下馬,往前面一處大宅的門口跑去。
江善德擡眼看去,只見那門口正坐着一排小厮,見有人來,紛紛起身。
一個領頭模樣的人接過帖子,遞了進去,過了一會兒,裏面傳了話出來,他忙命小厮們上來牽馬,招待孫耀邦和江善德帶來的下人。
他自己則是引着孫耀邦和江善德往進走,交給了一個四十多歲,管家模樣的人。
孫耀邦和江善德進了大門,引着他們的人笑道:“兩位老爺,小的是侯府的管家朱福全,兩位老爺有什麽吩咐,盡管找小的即可。”
孫耀邦笑了笑,對他介紹道:“這位就是沈陽知府江老爺。”
朱福全原是不知道哪位才是他們未來的姑老爺,見孫耀邦這麽一介紹,他即刻滿臉堆笑,沖着江善德又是一禮。“奴才給江老爺請安。”
江善德不自然的點了點頭。
過了門庭,偌大的院子闖入視線,讓江善德遲疑的頓了頓足。
從格局來看,這是正院無疑,可這一個正院大小,卻是江府三個正院都不及。
正院兩側小厮、丫鬟們齊齊站成兩列,孫耀邦和江善德所過之處,紛紛颔首恭迎。
二人進了正廳,朱福全道:“兩位老爺稍坐片刻,我家侯爺馬上就來。”
朱福全話音落下,就有丫鬟端了茶果點心上來。
江善德無意擡眼,卻見這些丫鬟們一個個生的清秀白淨,竟是小戶人家的小姐也不及的。
再看正廳內的家具擺設,古董字畫,無不是出自名家。
至此,江善德才感嘆自己根本不知何為富貴。
見江善德一副驚嘆的模樣,孫耀邦不滿道:“你收斂着些,沒的讓人看了笑話。”
江善德也不和他置氣了,激動道:“那可是李允之的字!”
孫耀邦哪裏知道什麽宋允之,料定是什麽書法大家,道:“那又如何。”
江善德無奈的嘆了口氣,知道和他多說也無益,便不再理會,顧自觀賞。
“怎麽,你也喜歡李允之的字?”門口,一個溫和沉毅的聲音傳來。
江善德和孫耀邦回頭看去,只見遠處一個頭發花白的男子款款而來,雖是年過五十的年紀,卻仍舊氣宇軒昂,舉手投足皆是模仿不來的優雅貴氣。
二人忙起身行禮,忠北侯虛扶了一把,示意二人入座。
待他坐上主位,江善德才回道:“晚輩不才,其實也看不出什麽門道,只是胡亂喜歡,胡亂敬仰罷了,讓您見笑了。”
江善德本是謙虛,忠北侯卻沒和他寒暄,反道:“喜歡李允之的,也大多都是門外漢罷,只瞧着他寫的華麗,便當他是個有功力的人,其實不然。年輕人心氣浮躁,下筆也顯得輕浮,沒有一點沉穩蒼勁,一眼看上去是漂亮,卻無嚼勁,只是個花架子罷了。”
沒想到忠北侯會這樣說,江善德尴尬的一時無言以對。
孫耀邦卻笑道:“侯爺言重了,我雖不是個懂字畫的人,可只憑天下有這麽多人喜歡二公子的字,便可知一二。若侯爺非說二公子的字沒甚功力,那就只能說是天賦異禀了。”
江善德愣了一下,這才明白李允之竟就是忠北侯家的二公子。
難怪忠北侯這樣直接的奚落于他,原也是在謙虛罷了。
聽了孫耀邦的話,忠北侯爽朗一笑。“你就別擡舉他了。”
江善德素愛字畫,更奉李允之為神來之筆。
現下聽聞李允之乃忠北侯家的二公子,不禁對忠北侯家越發親近敬仰。
江善德表現的恭順溫和,風度翩翩,讓忠北侯對他頗有好感。
他細細打量了江善德一番,見他雖年近四十,卻生的清秀儒雅,倒還算是一表人才。
心想雖是将女兒續弦下嫁,可能嫁給這麽一個人,也算是她的福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