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17 章 ☆、章

該見到的遲早見到,她不願去和婦人們瞧新媳婦。大雪初晴,很應該去江邊走走。

青黃不接的時節,江畔濕冷入骨,江水好比冷掉的湯失去色相。平時沿岸皆是船家,熙熙攘攘,少有不帶煙火氣的清晨。

終于可以一個人待着,她吐出憋了很久的嘆息,打算就這麽站到天黑。

“噫,這不是……”

“季少爺,你早。”不用回頭就知是誰,季少秧的聲音很清澈,帶有北腔,每句話尾音幹脆利落。

“老遠瞅見一個絕代佳人臨風灑淚,一下子激動了,以為有豔遇。”他笑道:“雖然一定沒戲,你這樣子,還是讓人心疼呀。”

餘兆見他凍得直吸鼻子,披着最厚的鬥篷,裏頭裹得嚴嚴實實,像個堆腫的雪人,不禁失笑:“你不是北人嗎?”

“誰說北邊人就不能怕冷了,我從小身子弱……”

“那不在屋裏好好待着,跑到這裏做什麽?”

他無言以對,只嘿嘿笑。

難道在這裏約會相好,真是風雨無阻感動上蒼,可別壞了人家好事,她知趣地走開。

“不是你想的那樣。”季少秧追了上去,啞聲道:“假如你願意,不妨陪我一會兒。”

餘兆看他的意思,大有悲戚可憐之态,方才似乎故意裝作無事。他望着江面告訴她,這裏沉着一個女人,他每次來李家,只要有機會,一定來看看的。

這女人原先是個有錢人家的夫人,那家破産,因與季家有些來往,故求到他這兒來。人家素聞他樂于給女人面子,自己不出面,派夫人應酬。他那時年輕,沒想太多,見夫人天姿國色,便答應了幫她。

關了書房的門,就要不可描述,夫人突然抽抽噎噎,顯然很不情願。倒不是希望人家心裏有他,真心相愛刻骨銘心雲雲,不過圖彼此稱心如意,而不是淚流滿面,将來見面還能含笑而不是避之不及。

他說要不算了罷,忙還是幫的,就當你已經給了,我已經要了。夫人開始還猶豫,架不住他勸說,謝了又謝。他履行諾言,那家就此翻身,度過難關。

有一天他收到封信,竟是夫人絕筆。信上說家裏好轉之後,丈夫只嫌她髒,仿佛忘記當初是他求她□□的,每天非打即罵,她渾身是傷,自覺活不了多久,不如自行了斷。唯恐死後屍身被人找到,埋入他家祖墳,故乘舟渡江,于南岸自盡。信的最後她不斷提醒,自己丈夫是個陰鸷小人,受季家之恩卻引以為恨,日後千萬不可深交,亦不可提幫襯之事,免招禍患。

“害死她的不是你。”

“可我總覺得……和我有關系。”他搓着手,哈了幾口氣:“沉江的時候是冬天,比現在還冷,我想她算死于非命,倘若變成水鬼,江底只會更冷,所以每次過來都帶些衣服。”

餘兆看着他解開鬥篷,又将最外頭的錦衣脫下,露出貼身的長襖。衣裳丟入江中,順水飄了一會兒,便沉下去了。

“這件披風是簇新的,今兒剛上身,她如不嫌棄,算我盡一點心罷。”她解下自己的,依樣做了。

兩人就剩最外頭的衣裳,站在風中瑟瑟發抖。

先是她陪他,現在反了過來。

“總不能幹站着呀……”

他心中一喜,以為她看上自己了:“不如去臨江閣喝杯熱茶。”

餘兆搖頭道:“說說你的事呗。”

他小小失望一下,輕聲:“我從不拿這些當談資的。”

“又沒讓你指名道姓。”

他才津津樂道地說故事,二人繞堤而行,直聊了一路。季少秧回去已是下午,剛露面就被季玉珠抓了現行,問他又和誰亂搞,衣裳也沒了。沒辯解兩句,就被她打斷。

“別假模假樣了,我都看見了,你們一路進來,到人多的地方才分開。”

“既然都看見,還問我什麽。”

“明天你不許走。”季玉珠瞪着他:“再陪我一個月!”

天吶,大小姐好大口氣,他哭笑不得,現成的姑爺不陪,幹嘛傷及無辜。正好李仲進屋,趁勢拱手道別,說明天一早啓程。

季玉珠沒奈何,眼睜睜放二哥走了,憋了一肚子氣。她臉本就圓,兩頰鼓鼓的無比嬌憨,雖然不算苗條,勝在膚白勝雪,姿色上并不輸人。

他從未認真瞧過,哪怕今天這一瞧,帶三分心不在焉,好比街邊閑漢眼中的路人,事不關己,轉身即忘,無論狼狽體面光鮮猥瑣。

“這東西能拔了麽?”他指着昨夜插在床上的短刀:“免得人家說,李二奶奶一言不合就拔刀,時間長了難免給你起個诨名。”

“你說一點也不喜歡我,我也一點也不喜歡你,咱們在這床上睡一輩子也不會在一起,可是當真?”

“不然我故意這麽說,趁你放松警惕,名正言順地非禮自己妻子?”

“既然如你所說,那還有什麽好怕的,我就愛挨着刀睡,總比挨着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強。”

他默默豎起大指。

季玉珠安靜了一會兒,見他已經午歇,故意咳嗽一聲:“不過再怎麽說,咱們是名義上的夫妻,無論如何改變不了。”

“所以,有何貴幹?”

“夫人說錢莊的利錢很高,問我要不要一起坐莊。作為丈夫,你至少得告訴我咱們現在有多少錢吧?”

“我不摻和這種事。”

“可我總不能用自己的錢!”她皺眉道:“好小氣的男人,好差勁的丈夫。”

他實在想不通,她何以不費吹灰之力,将所有的荒謬幻化成理直氣壯。

季玉珠見硬的不行,連放大招,聲稱握有他的把柄,只要她想,有一個百辦法對付他心愛之人。

李仲靜靜聽着,并無反應。明顯的試探,一次得手回回緊逼,以後還有好日子過?

“不過話說回來,你的心愛之人未必愛你,今兒還見她和二哥游江歸來,兩人衣服都不見了。你說,好端端的兩個人,怎麽出去一趟連衣服都不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