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11 章 ☆、章

孟氏族長約摸五十來歲,方面長髯,遠觀一股浩然之氣。孟世勳二十出頭,面色白皙,短小精幹。二人一坐一立,下首若幹人等,不住竊竊私語。

他們幾乎将祠堂圍成一圈,當中是個奄奄一息的女人。此女蒙頭垢面,發絲遮住面龐,衣衫不整,血跡斑斑。

族長以杖杵地,揚聲道:“餘氏不守婦道,犯下通奸之罪。列祖列宗在上……”

一雙桃紅色的繡鞋從天而降。

衆人昂首看去,只見屋梁之上跨坐着一個少婦,冷冷掃視在場的每一個人。

“豈有此理,何人在此放肆!”族長霍地站了起來,看見鞋子,臉上驟然沒了血色,顫巍巍地指着梁上的人:“……你要幹什麽!”

“你女兒是條命,別人家女兒就不是。”少婦冷笑道:“想她平安回來,便照我說的做。”

孟世勳瞧對方比餘荟年紀稍長幾歲,容貌有幾分相似。千算萬算,沒想到餘家竟來人了。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料她一個女子,還能翻了天去。

“來得正好,你們餘家養的好女兒,水性楊花,不守婦道,做下這等不知廉恥之事,以至我孟氏一族蒙羞,如今按照族規,應處以沉塘之罪……”

“你說我妹妹與人私通,可有證據。”餘兆端坐不動,問道:“是捉奸在床,還是謀殺親夫?若有證據請亮出來,讓我們開開眼。若無證據就是一面之詞,難道孟氏一族盡是卑鄙無恥,仗勢欺人的鼠輩不成?”

“大晚上的看不真切,讓那奸夫逃了,我家中一幹人等都可作證!”

“也就是說,在場諸位并非親眼所見?”

孟世勳自知理虧,命令族人:“抓住她!”

話音剛落,脖子上多了一把劍。

餘兆輕輕轉動手腕,血順着皮肉不住滴落,他睜大眼睛,幾乎把眼皮撐破,只是發不出聲,眼看就要劃破喉嚨,族長忙道有話好好說。

正鬧得不可開交,外頭有人大喊:“走水啦!”

圍觀衆人救火的救火,逃命的逃命,瞬間散個幹淨。餘兆一腳踢開族長,命令孟世勳背起餘荟,押送着來到河邊。

李仲和餘質奉命蹲守在此,還有一位花容失色的孟小姐。

“怎麽回事。”餘兆先是看着餘質,估計他沒這個膽子,又問李仲:“不是讓你們好好看管?”

“哦,人質很老實。我閑着無聊,去這厮家裏放了把火。”李仲拍了拍衣衫,好整以暇地:“這等禽獸不如的東西,殺了他太便宜,從此一無所有,豈不是皆大歡喜?”

甚好甚好。

心滿意足地踏上歸途,剛出運城,餘荟就醒了。

人一直由餘兆照料,李仲只顧趕路。這會兒停在路邊休息,無意中瞧了一眼,頓時怔住。

如果餘兆是端莊秀雅的朝霞之美,餘荟就是楚楚動人的皓月清輝。自古以來詠月詩人無數,總是有道理的。詩人不吝辭藻,男人得遇佳人,更是不吝贊嘆,想将世間一切美好悉數贈予。

他忽而憎恨起孟世勳來,天仙也不過如此罷,竟不知珍惜。

“你說呢?”餘兆問道。

“什麽?”他回過神。

“……我說咱們兵分兩路,你先回去。我得走一趟慶州,把該安頓的安頓好。”

“此去慶州必須繞道,與其走那些冤枉路,不如一同回家。”他篤定地:“放心罷,你還信不過我麽。”

她也就不再堅持。

餘質不肯去李家,堅持返回老宅。分道揚镳之際,再不解釋就沒機會了,她言簡意赅,對于經歷過的種種一語帶過,重新申明李仲的身份,并讓弟妹鄭重致謝。餘質行了大禮,無比失落:“好不容易有個姐夫,一轉眼的工夫又沒了。”

餘荟已經能夠站立,淚流滿面,翩然下拜:“公子對我恩同再造,無以為報……”

李仲連忙攙扶,并說沒幫上忙,救你的是你姐。

送走餘質,三人繼續趕路。餘荟身體漸漸好轉,心裏依然不踏實,悄悄問餘兆:“孟家會不會報官?”

“一幫欺軟怕硬的貨色,他們只會當自己遇上土匪,打落牙齒和血吞了。”餘兆讓她以後安心住在楚州:“也只當孟世勳是土匪強盜,夫妻一場,棄財保命。”

我太傻了,他說做生意,讓借嫁妝我就借了。他在運城有了相好,帶回家裏,當我的面恩恩愛愛,我想着男人沒有不偷腥的,也就忍了。後來他要把那女人娶進門,我能說什麽呢?我并沒有阻攔呀!可他聽新歡的挑唆,竟要休我,逼我拿了休書,我死也不拿,他就打我,誣陷我通奸。公婆姑嫂沒有一個幫我,那些族人也聽信他一面之詞。

餘荟含淚,他是真狠啊,置我于死地。

“他們欺負你,是因為你軟弱,你越妥協,就越欺負你。退無可退之時唯有一死,還覺得你不好好死,髒了他們的手。”

餘荟半晌無言,嘆道:“我也想過逃走,可将來呢?已是嫁過一次的人,還能找着什麽好人家,誰還要我?”

“你來找我,也不至于餓死。”

“可我終究是被夫家休棄的,始終是個死。”

“你生來就是榆木腦袋,這不怪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怪你。如今重獲新生,怎麽還不如田媽身邊的小果,人家小小年紀,還曉得樹挪死人挪活的道理,難道不嫁人就沒了活路?”

餘荟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哪有女人不嫁的,姐你說什麽胡話?”

“都說初嫁聽從父母之命,再嫁就聽自己的了。”餘兆淡淡道:“那麽是否再嫁,大約也可以聽自己的。”

作為家中幺妹,前有大姐聰慧強悍,後有小哥天生金貴,好在生了一副好皮囊,日子不至于過不下去。母親總說她不中用,将來一定最沒出息。她聽了也不惱,照樣練武嫌太吃苦,又嫌讀書耗費心神,家學淵源卻一無所長。大姐無奈,怒下評語:“餘質又慫又愣,你是又笨又懶。”

有一次大姐指着磨盤說,自古女人如同這些豆子,無時無刻不被碾壓,碾出漿水,榨幹榨盡,渣滓最後喂了豬。你若不想成渣,就得技多不壓身,比那些男人還要出色。

事到如今才算有所領悟,卻不明白姐姐為何自斷後路,即使不跟男人過活,保留姑娘的身份總好過做一個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