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2 章 ☆、章

第一次還小,弟弟出生,家裏擺滿月酒席。母親應酬客人,她是長姐,負責照顧弟弟,一步不敢多走。別的孩子吵吵鬧鬧,林觀跟着玩一會兒,見她孤零零回裏屋,拉住問道:“聽說有秋千?”

她沖那邊一努嘴:“讓我妹妹帶你去。”

“你帶我去。”

“那你替我抱孩子?”

“好。”說着接過襁褓。

沒料到對方一口應允,此時不好反悔,而且一身輕松的感覺真好。到了秋千架旁,林觀又說肚餓,不如盛些果子來,邊吃邊玩,說着折返回去,不大一會端着滿滿一碗好吃的,有菜有點心,又像變戲法兒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桃脯,悉數放在她手心上,自己欲蓋彌彰地捂住,嘻嘻笑道:“藏起來,別讓人看見。”

“我家也有桃樹,結的桃子沒有這個甜。”

“我娘會做果脯,我家有好些呢,李子杏子都有,只是沒帶來。以後你去我家嘗!”

可憐的小弟被遺忘在一旁,他們又吃又玩,不知不覺酒席欲散,聞得林家人喚他名字。臨走撂下一句:“說好了,以後來我家!”

還真去了一次林家,也是滿月酒。林家添了千金。餘母十分不解,為何生個丫頭弄得跟小子似的,如此大費周章,也不值當啊。

餘兆在席間沒有看見林觀,據說病了。她饞得很,滿腦子蜜餞。居然偷偷溜進後院,終于在一間滿是藥香的屋子外頭瞥到一張濃眉大眼的面孔。林觀喝完藥,眉毛擰成一線,擡頭見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靜靜伫立,病已好了大半。

蜜餞很甜,齁住嗓子,她吃得痛快。用來去苦的蜜餞全被她吃了,他就看着,也不覺得苦。

兩人消磨一個下午,因為林家還請了戲班。晚上不得不走了,他又将眉毛擰成一股:“什麽時候見呢。”

“總能見的。”她很篤定:“等着。”

直到十八歲那年林家提親,他們已是十年未見。她早已忘記他的長相,十年光陰實在很長,況且他已經成年,大不一樣了。親事初定,百感交集,心思一時穩穩當當,一時飄飄蕩蕩。沒人注意她的心緒。母親病重期間一門心思盯着弟弟讀書。

他到底是跟家裏提了,不然媒婆為何偏偏敲了餘家的門。那時太小,你來我家這種話說的自然,現在回憶起來卻很不自然。還真是去他家,而且以後是他的人了。

不曾想一語成谶,她說等着,便一直等。

早些時候,林家有意快些娶她進門。林觀甚至親自拜訪,母親萬分客氣。不是不讓嫁去,家裏只有孤兒寡母,我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現如今有些女孩兒,沒待潑出去,盆子就漏了,好在兆兒不是那種輕佻人物,可話說回來,這一去一大家子怎麽辦,怎麽也得等小弟考取功名,家中有了依靠再說。

林觀靜靜聽完,很不是滋味,更為未婚妻抱屈。這一大家子難不成都是廢物,離了一個半大姑娘便不能活。他不能把話挑明,對面坐的好歹是丈母,不看僧面看佛面,沖着心上人的面子,也要敬她幾分:“離令郎考取功名,還有兩年罷?”

“俗話說命裏有時終須有,遲早的事……不過姑爺的意思我明白,眼下兵荒馬亂的,遲則生變。都說我待兆兒不好,其實他們哪裏知道,我不過一味往肚裏咽,兆兒随我,從不叫苦!她常說要終身不嫁,一輩子孝敬雙親,我還勸她!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青梅竹馬,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若說為了這點事兒,誤了姻緣,我看着也不忍心,眼下只有一個辦法……”

餘兆躲在小廳一側,越聽越急,知女莫若母,她們家是知己知彼,女兒這些年把母親看個透徹。她知道再說下去就是錢了,林觀會不會出這筆錢,不得而知。她很想知道,卻委實不能往下講了。

總之萬萬出不得!

“林家哥哥。”她啪一聲甩起珠簾,朗聲道:“你我二人本不該見面,可媽媽說她身子不好,你遠來是客,少不得盡一盡地主之誼!”

她步履輕盈,領着他走到外頭。春日正午,正是困覺的好時節,街上幾無人跡。他終于有空好好打量她說過的桃樹,此時花已零落,地上一片雪白。

“我家裏什麽樣子,你大概清楚了。”

“這次拜訪是我冒失,請你不要見怪。”

二人都不好意思正面相對,一個擡頭看花,一個低頭弄指。餘兆說你與小時候很不同了,林觀說你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沉默良久,再不說話就要告辭,他結結巴巴道:“還沒說到正題,我這次來不為求親……不,也為求親。林家世代為李家效力,我已成年,論年紀必須離家,慶州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此去接替亡父之職,初來乍到,千頭萬緒,只怕到時忙得焦頭爛額,多則兩年少則一年,難以回鄉。”

她點了點頭。

他脫口而出:“所以臨行前最好娶你過門,咱們一起走。”

這下不能不表态,可母親的态度一目了然,不脫層皮走不出這個家門。能以兒女婚事為挾而獅子大開口的人大多不知何為适可而止,你若應允一次,便有今後的一萬次。除非事事順從,否則別想有好日子過。林家不是富貴人家,當初定親,母親多少有些不滿,只圖林觀是獨子,家産不至于旁落。

“我想辦法湊一筆錢,就當替你贖身。”雖然餘夫人像鸨母,可餘兆不是□□,他自知失言,忙擺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唉!”

“不必,你聽我的,無論如何在我十九歲那年回來就是了,只要別過二十歲,面子上好看些。其實過了二十也不打緊,我少出門,少惹閑話就是了。”

他賭咒發誓,定不負她。

男人的話或許不該當真,比如她父親,再比如許多山盟海誓,當時一定真摯,時過境遷,未必維持本來面目。

她知道母親恨透了她,怪她不肯為娘家出力,還沒嫁出去就胳膊肘外拐,算是白養一場。

有些事只求無愧于心。

他們通信不算頻繁,因為他總出遠門,最遠到過蜀渝。他在信裏規矩得很,從不說親近的話。僅有一次說他畫了幅人像,全憑記憶,不知像不像她,反正自己很有把握,将來一定請本人評定。

畫挂在卧房牆上,不見灰塵,顯然時常撣拭。李小姐最先看見,笑道:“餘姐姐,像不像?簡直一模一樣。”

“是。”

“大吃呆雞賊得很,藏着掖着,最終沒逃過我的法眼!這家夥一個勁兒擠兌我,說什麽為了我好,若是娶你過門,大家同在一處,我就被比下去了!當時小叔也在,我頂不服氣,讓他評理,他看了會兒說,比不過就比不過,沒什麽可難過的。把我氣得——哼!”

餘兆神色凝重,始終沉默。

“大吃呆那時不知該題什麽詞,只想了句人面桃花,小叔說畫中人容貌端正,并不嬌豔,桃花多是粉桃,只會落俗,其實不必題詞,只需在旁勾一株白桃,此處無詩勝有詩。“李小姐笑道:”我本來不服氣,見了真人,才知睜眼瞎也不總瞎。”

餘兆忽而轉過身去,沉聲道:“走罷。”

李小姐當她觸景生情,怪自己不該說這麽多。想想真是唏噓,原本多麽般配的一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