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雲城中盤桓了兩日,至八月十一,商青鯉與江溫酒離開出雲城,往北疆而去。
兩人馬不停蹄奔行四日,于八月十五日清晨終于踏入北疆境內。
北疆地域相對原西臨國內其它地方而言要廣闊許多,地雖廣,人煙卻稀少。直到正午,兩人經過一處凹谷時,才見到個村落。
“若我沒有記錯,今日是八月十五。”江溫酒坐在霜降背上,一手握着缰繩,一手伸出食指向不遠處的村落指去,道:“中秋佳節,就莫要風餐露宿了。不如在村中尋戶人家借宿,歇上半日,夜間還能賞個月,明日一早再趕路也不遲。”
他寬大的袖子因着這一擡手的動作,在秋風裏漾出飄逸的弧度。
商青鯉的視線先是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再慢慢移到他手指向的那處村落。
村落不算大,依山而建,傍水而生。
一眼看過去,頂多二十來戶人家。
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金秋八月,正是豐收時節,田間不少男女正在往來勞作。
商青鯉将這一切看在眼裏,突然笑了一下,道:“這樣的日子倒也自在。”
江溫酒眸中帶笑,瞥了她一眼,側身拍了一下驚蟄的腦袋,驚蟄四蹄一揚便載着商青鯉向村落跑去,霜降不甘落後,撒蹄追着驚蟄而去。
離開出雲城時,商青鯉在城中買了個大竹簍,在竹簍裏鋪了層柔軟的毯子,恰好能讓醬油睡在裏面。趕路的時候把竹簍往驚蟄背上一綁,也不擔心醬油會落下。
兩人在村口滾鞍下馬,将将牽起缰繩,在村口打鬧的幾個小孩便怯生生駐足向他們看來。
商青鯉在人前仍舊是清清冷冷的樣子,讓人生出難以親近之感。站在她身旁的江溫酒,雖然言笑晏晏,但容顏太盛,讓人只敢遠觀。
恰在此時,睡醒了的醬油從竹簍裏探出頭,淡綠色的眸子四下掃視了一圈,見商青鯉沒有坐在驚蟄背上,兩只爪子便一按簍沿,直接從竹簍裏跳了出來。
四爪落地,它甩了甩尾巴,又伸出一只前爪蹬了蹬腦袋。
小孩們從未見過體型這樣大的貓,有年歲稍微大些的孩子聽父親說起過山中的虎豹,見此忙扯開嗓子道:“快跑!吃人的!”
小孩們的驚叫聲頃刻從村頭傳到村尾。
商青鯉:“……”
她側頭看向江溫酒,卻見他挑眉笑道:“以後我們的孩子一定比他們膽大。”
商青鯉:“……”
驚叫聲很快就引來了小孩們的長輩。
一村的男女老少丢下手裏的活趕來村口,看熱鬧般圍了一圈,對着兩人兩馬一貓指指點點。
從未遇到過這樣情況的商青鯉面上現出些尴尬之色,反觀江溫酒,他從容自若牽過商青鯉的手,還笑着與村民們搭話。
村民們見江溫酒言笑晏晏,氣度不凡,着實不像作奸犯科之人。
因而在他提及要借宿一晚時,并未被村民們拒絕。一個叫牛簡的人主動提出家裏有間空房,可以供兩人歇息用。
江溫酒禮貌道謝,帶着商青鯉跟着牛簡回家。其他村民們見沒有熱鬧可以看,便都散開各忙各的去了。
只幾個好奇心重的小孩遠遠跟在兩人身後,盯着醬油看的目不轉睛。
牛簡的家不大,竹籬笆圍成一個小小的院子。推開栅欄門,院子正中間是石頭壘成的長桌和幾個石頭墩子打磨成的凳子。左手是廚房,右手是牛棚。
正對着栅欄門的是三間不大不小的屋子,一間做了堂屋用,一間做了卧房,還有一間空出來的,便是商青鯉和江溫酒今夜的住處。
牛簡替兩人把馬牽進牛棚,站到院子裏揚聲道:“娘子!”
他一音落下,商青鯉便聽得屋子裏有一把好聽的女聲,柔柔喚道:“相公。”
這聲音甚是溫柔,讓商青鯉忽地想到北楚三公主玉檀桡來,記憶裏玉檀桡也有這樣一把柔的可以掐出水的嗓音。
堂屋的門被人從裏面推開,一個衣着樸素的年輕婦人走了出來,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目只算得上端正,不漂亮卻也不難看,正是牛簡的娘子錢氏。
見到站在院中的人時,她愣了一下,有些拘謹的笑道:“相公…這是?”
江溫酒上前兩步,拱手道:“我夫妻二人途經此地,前來借宿一晚,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生在鄉野長在鄉野的錢氏自是從未見過江溫酒這般風流人物,只看了他一眼便羞紅了臉,結巴道:“不…不礙事的。”
一旁的牛簡憨笑道:“娘子你招待下,我地裏還有活兒,晚些回。”
他說完便扛起靠在牛棚邊上的一把鋤頭,沖錢氏擺了擺手,哼着歌兒出了院子。
江溫酒看出錢氏的不自在,借口要與商青鯉在村中四處逛逛,牽着商青鯉也出了院子。村中有人在家門口種了桂花樹,隔着老遠也能聞見桂花的香味。
“怎麽不說話?”江溫酒捏了捏商青鯉的手掌,笑吟吟道:“娘子……”
他像是在學牛簡喚錢氏時的語氣,卻又在尾音上拖長許多,商青鯉明知他有捉弄之意,仍舊心頭一跳,僵硬道:“說什麽?”
“嗯……”江溫酒似是認真沉思了片刻,道:“不如你也學人家喚我一聲相公如何?”
商青鯉:“……”
她覺得臉上微微發燙,抿了下唇,瞪了他一眼。
江溫酒終是忍不住開懷大笑。
從牛簡家走到村頭,又從村頭走到村尾,賞着田園風光來消磨時間,回牛簡家時,兩人在村尾的小酒坊裏買了幾壇桂花酒。
傍晚時錢氏在院中石桌上擺了豐盛的飯菜,四人坐在一起用晚膳。用膳時錢氏低着頭一言不發,商青鯉也靜靜坐在江溫酒身邊喝酒,好在江溫酒和牛簡兩人時不時聊幾句,氣氛不至于很尴尬。
用過晚膳,錢氏又拿了月餅出來,四人圍坐在石桌旁等着月亮探頭。
江溫酒見商青鯉對月餅興趣缺缺,只顧着喝酒,不由搖了下頭,拈了塊杏仁味的月餅喂給她,道:“中秋麽,吃個月餅應個景。”
不甚明亮的天色裏,只有石桌上一根放在燈罩裏的蠟燭發出微弱的光,商青鯉借着光線看向湊在唇邊的月餅,想了想,啓唇咬了口。
農家的糕點,自然不夠精致。
口感有些粗糙,但杏仁味很濃,唇齒間滿是杏仁的香味,甜的也剛剛好。
她彎了下唇,伸手準備把月餅接過來,忽地聽到村口傳來一陣犬吠聲,其中還夾雜着如雷馬蹄聲。
馬蹄聲?
商青鯉動作一頓。
擡眼看向江溫酒,就見他似是也有些詫異。
不多時便從村口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像是有許多人進了村子。
“牛簡!”隔壁的鄰居拍着栅欄門喚道:“走!一起去瞅瞅咋回事。”
牛簡聽言忙高聲應道:“好嘞。”他應罷拍了拍錢氏的肩膀,道:“娘子,你先進屋。”而後他又向商青鯉兩人看來,想到白日裏見這兩人身上都佩着刀劍,必定是會功夫的,用不着自己擔心,就沒有說什麽,去廚房點了根火把便要離開。
商青鯉側耳聽了下村口的動靜,對方人數衆多,腳步聲沉穩有力,說話也中氣十足,顯然是武林中人。她皺了下眉,剛要開口,江溫酒已對牛簡道:“我們也去看看。”
江溫酒把挂在馬鞍上的君子意和鴻雁刀取下來,與商青鯉一道跟在了牛簡身後。
快要走到村口時,前面已經聚集了不少村民,都是些體格壯實的男人,舉着火把将四下裏照的纖毫畢現。
商青鯉與江溫酒對視一眼,繞過擋着路的村民們上前,視線落到站在村民們對面的那些人身上。
打頭的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紫色長衫,眉目端正,年歲不大,二十四五之間。女子一身白裙,榮曜秋菊,群芳難逐。
這兩人商青鯉和江溫酒恰好都識得。
——攬劍山莊解東風,銀筝閣宮弦。
商青鯉挑眉,心中陡然生出古怪之感。
這感覺來的莫名其妙,但她就是覺得在這裏會遇見這兩人太過蹊跷。
還不待她尋到這怪異感的源頭,解東風和宮弦已移目向她和江溫酒看過來,她紅衣如火,在夜裏格外奪人目色。
“商姑娘。”當初在金陵商青鯉救了宮弦一命,祁州時宮弦又受商青鯉照顧多日,乍一見到商青鯉,一瞬間的愣怔後臉上便挂了真心誠意的笑。
她身旁的解東風見到商青鯉兩人只皺了下眉,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商青鯉自是懶得理會解東風,沖宮弦點點頭,道:“你們這是?”
“白日趕了一天的路,好容易見到個村落,想要來借宿一晚。”宮弦道。
村民們一聽是來借宿的,周身戒備之意褪了些。
宮弦身後的一個銀筝閣弟子見此忙上前與村民們交談,又掏出一把碎銀子散給村民。
商青鯉看了兩眼覺得無趣,便和江溫酒回了牛簡家。
院中無人,只桌上一燈如豆。
兩人重新在桌旁坐下,擡頭就見不知何時明月已高懸在天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