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郎腰瘦不勝衣 - 第 18 章 ☆、一八

城西新開的這家茶園頗為別致。

茶園并未建在街道兩側,反倒是在一條深巷裏。巷子略窄,青色的藤蔓爬滿了兩邊的白牆。長長的巷道盡頭,便是茶園所在。

窄小的巷子是容不下馬車穿行的,三人在巷口便下了車。玉輕舟下巴沖站在巷口等候多時的慎行微微一擡,慎行已自覺轉身引路。

順着巷道走到頭,一道開在白牆上的圓形拱門赫然入眸。門上一塊竹制的匾額,上書“山水居”三個行書大字,拱門兩邊挂了副竹底對聯,寫的是:“十載許勾留,與梨湖有緣,乃嘗此水;千秋同俯仰,唯青山不老,如見故人。”

這一手字映帶安雅而筋力老健,風骨灑落,觀之不凡。玉輕舟不由停下腳步,細細品過這字,又朗聲将對聯吟了遍,笑道:“看來這園子的主人倒是個妙人。”

商青鯉瞥見聯上“梨湖”二字,方才想到這城西确實有一片梨湖,因春日裏湖邊沿堤綿延數裏灼灼盛開的梨花而得名,算得上是長安一處盛景。每年梨花正開的時節,游湖泛舟的才子佳人不在少數,倒也成全了幾段風流佳話。

她尚在神游,便聽得玉輕舟又道了句:“若是我猜的不錯,這園子應是建在梨湖邊的,臨湖品茶聽戲,當真惬意。”

商青鯉斂了下思緒,擡眼看着從園子裏探出牆頭的幾枝海棠,應道:“言之有理。”

間或有人從拱門裏進出,三人也不好一直堵在門口,玉輕舟聽言目光在對聯與匾額上流連了一瞬,搖了搖頭,示意慎行繼續前行。

進了拱門,便覺豁然開朗,眼前是一方露天的院子,院子裏種了幾樹海棠,中間筆直用鵝卵石鋪出一條路通往對面的大堂。

午時剛過不久,大堂裏人不多,稀稀疏疏坐了幾桌,桌邊人大多都嗑着瓜子說些閑話打發着時間。見有人進來,便不自覺擡了眼看過來,身為一個貪圖享樂的逍遙王爺,長安城內識得玉輕舟的百姓不在少數,何況來城西這些茶園酒樓裏消遣的也沒幾個當真是普通百姓。

有些有眼力勁兒的起了身便要向玉輕舟行禮,玉輕舟擺了擺手笑道:“本王只是來聽聽戲,這些個禮節就免了吧。”

他說完便負手上了二樓,上樓梯之前還不忘回頭看一眼商青鯉,道:“阿鯉,我牽着你上樓吧。”

商青鯉冷眼以對。

玉輕舟摸了摸鼻子,有些哀怨地瞪了商青鯉一眼,自行上樓去了。商青鯉與玉折薇并肩跟在他身後拾階而上,很快便到了樓上的雅間。

山水居二樓的雅間只有五個,因其雅間前後各開一扇窗戶的設計,導致雅間與雅間之間左右并不相連,每一個雅間都有單獨連通一樓的樓梯供人上下之用。

前面正對着一樓大堂的窗戶,推開就能把搭建在一樓正中間戲臺子上的情景盡收眼中。與之相對的那扇窗戶若是推開,透過窗戶便能看見煙波浩渺的梨湖。

因此這山水居的雅間向來是一坐難求。

進了雅間,三人在桌旁坐下,玉折薇取下戴在頭上的帷帽,淨了手擺弄了一下桌上的一套白瓷茶具,替商青鯉與玉輕舟二人各倒了盞茶。

臺上的戲還未開場,就着不時從窗外吹來的幾縷清風飲着茶,間或聽玉輕舟說些發生在長安的趣事,倒也不覺得乏味。等到樓上幾個雅間和大堂裏差不多坐滿了人時,戲臺子上也漸漸有了動靜。

慎行将對着大堂的那扇窗戶推開,方便三人觀看臺上的情景。臺上戲子水袖潑灑,一唱三嘆,唱腔婉轉哀怨,确實動人。

商青鯉細聽了幾段唱詞,無非是些愛恨嗔癡,郎情妾意,頗覺無趣。不由轉了眼去看玉輕舟,卻見他聽得甚是入神,神情忽悲忽喜,顯然是入了戲了。又去看玉折薇,恰好玉折薇向她看來,眸色中蘊了點兒笑意。

“無趣。”商青鯉用手指蘸了點兒茶水,在桌子上寫道。

“嗯。”玉折薇的視線在商青鯉寫下的那兩個字上停留了一會兒,也蘸水回了她一個字。

咿咿呀呀的唱腔傳入耳內,商青鯉聽着戲子柔的像是可以掐出水來的嗓音,突然就想到了江溫酒——那人的聲音算是她聽過的最好聽的了。雍容的音色,慵懶中自帶幾分缱绻。

“篤,篤篤”叩門聲不輕不重,卻剛好能讓人在戲曲聲中聽見。

正沉浸在戲中的愛恨糾葛裏難以自拔地玉輕舟愣了下,回過神來道:“慎行。”

他只喚了一聲慎行的名,慎行已心領神會地幾步上前把雅間的門推開了,門外的人緩步而入,未語先笑:“皇弟。”

這把聲音像極了正唱着戲的那把柔的可以掐出水來的嗓音,讓人無端想起東風中舞動的楊柳枝來。

玉輕舟聽言卻臉色微微一變,先是看了眼玉折薇,眉頭略攏,起身擠出笑臉相迎:“三皇姐。”

玉折薇反倒是面色如常,也起身迎道:“三皇姐。”

商青鯉見此心下明了來人便是北楚三公主玉檀桡,她站起身,眸光一轉向剛進雅間的玉檀桡看過去。

玉檀桡無疑是生的極美的,兩頰融融似霞映澄塘,唇若點櫻秀眉纖長。她神若秋水,桃腮帶笑,溫柔入骨。

便是行走間,也是蓮步輕移,袅袅婷婷。

“皇妹。”玉檀桡笑吟吟喚了聲玉折薇,一雙眸子似有意似無意地落在商青鯉身上。

當年在國子監裏商青鯉與玉檀桡也是有過幾面之緣的,但因為授課的夫子不是同一個人,所以兩人只是打過照面卻并未接觸過,因此商青鯉并不擔心玉檀桡能将她認出來。

果然,玉檀桡打量了她幾眼以後,便開口道:“皇弟…這位姑娘是?”

玉輕舟一笑,側身把手搭在商青鯉肩上,道:“皇姐,這是皇弟前陣子剛結識的一位江湖上的朋友,商青鯉。”

“江湖上的?”玉檀桡在桌旁坐下,又示意玉輕舟三人一并坐下,睜着雙漂亮的眼睛驚訝地看着商青鯉,有些好奇道:“江湖是個什麽樣子呢?當真跟話本裏說的一樣處處是刀光劍影麽?”

“……”商青鯉轉眼冷冷瞥了下玉輕舟。

玉輕舟倒了一盞遞給玉檀桡,轉移話題道:“三皇姐是怎麽知道皇弟在這樓上的?”

“本宮是陪太子一起來的。”玉檀桡倒是沒再追着商青鯉繼續問及江湖上的事,也并不在意商青鯉沒有回答她,由着玉輕舟岔開了話題,接着道:“聽說這家茶園有請戲班子來唱戲,本該是禦史來檢查戲目的,誰知禦史大人卧病在床,太子便攬了這差事自己來了。本宮就是來湊個熱鬧,聽聽戲罷了,在樓下聽人說起你也在,便上來瞧一瞧。”

商青鯉聽着玉檀桡一口一個“本宮”,又想到先前玉輕舟稱他為“三皇姐”,且自稱“皇弟”,難得見玉輕舟如此循規遵矩到叫人挑不出錯來——至少他在她面前,從來就是叫玉折薇“九妹”,自稱也都是用的“我”。

兩相對比,親疏立現。

“太子也來了?”玉輕舟與玉折薇對視了一眼,道:“不若皇弟去将太子請來一起坐坐?”

“你……”

玉檀桡張口只說了一個字,樓下忽然嘈雜聲四起。只聽得見桌椅翻倒瓷器墜地的聲音,臺上的柔柔的唱腔變成了一聲尖銳地叫喊:“殺人了!殺人了!”

“遭了。”玉輕舟把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扔,站起身便往雅間外跑,邊跑邊道:“慎行,快去保護太子!”

聞言玉檀桡臉色一白,提着裙子緊追玉輕舟而去。玉折薇伸手拿了帷帽,戴上之前看了商青鯉一眼,也跟着去了。

“……”商青鯉蹙了下眉,原本是打算開口讓玉檀桡與玉折薇就留在雅間別亂跑的,畢竟兩個不會武功的女人下去能幫上什麽忙。結果…還不等她組織好委婉一點兒的語言,兩個人已經迫不及待沖下去了。她走出雅間,單手一撐二樓走廊上的護欄,直接從二樓跳到了大堂。

大堂內已經亂成一團,有人抱着頭四處逃竄着,有灰衣人與侍衛互相厮殺着。商青鯉飛身落到戲臺上,舉目四望,便見到東北角被幾個侍衛圍成一圈保護在中間的玉輕舟幾人。她長眉一揚,仔細打量起正在試圖撕爛侍衛包圍圈的灰衣人,見他們一個個出手毫不留情,一心只想着奪人性命。不由跳下戲臺,慢悠悠向東北角踱步而去。

她腳下步子看似慢,實則快。間或有人向她出手,她以掌代刀,出招迅速,衣袂翻飛間一一把人劈暈,不多時就已走到玉輕舟面前。

“帶上他們和侍衛先走。”商青鯉對瞪大眼一臉活見鬼表情看着她的玉輕舟道。

“可是你…”玉輕舟點點頭,又搖搖頭,急急道。

“聽話。”商青鯉眉毛一豎。

“……”玉輕舟抽了下嘴角,扭頭沖侍衛吼道:“我們走!”他吼完又轉頭柔聲道:“阿鯉,禁衛軍看到信號應當在來的路上了,打不贏你記得要跑…”

商青鯉擡手劈暈一個灰衣人,沒有理會玉輕舟。

卻在此時,先前趁亂與玉輕舟他們縮在一起的小女孩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向玉輕舟刺去,玉輕舟身旁的玉折薇反應極快地貼過自己的身子替玉輕舟擋了這一匕首。

商青鯉回眸看過去的時候,就只看到一道素白身影被一掌拍飛狠狠砸向了窗外,一并傳來的,還有玉輕舟悲痛欲絕的一聲:“九妹!!”

她眸色一沉,掌心凝出一層寒氣,飛身擡手向與侍衛們打成一團的小女孩拍去,一掌拍上小女孩後背,商青鯉人已向窗外撲去。

她人剛至窗邊,玉折薇已經“噗通”一聲掉在了水裏,商青鯉沒有任何猶豫,從玉折薇墜落的地方一頭跳進了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