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年,國喪已漸褪,弘歷要面對的首要大事是秘密建儲。此時只有永璜與永琏二位阿哥,毫無疑問儲位是落在皇後所出嫡長子永琏身上。這對于弘皙一黨來說,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觊觎永琏太子之位的,除了聽命于弘皙的海貴人,還有誰,璟珂實在想不出,既掩藏得好,那就說明弘歷身邊每一個女人都有嫌疑。明知歷史不可扭轉,璟珂仍保留一絲希望,想盡可能保住這個無辜的小侄子。
如果溪菡足夠精明,就應該知道她兒子此刻的處境有多危險。就當璟珂為永琏擔憂的時候,卻忽略了自己女兒長臻的異樣。
方柔急急忙忙跑來叫璟珂去長臻房裏的時候,璟珂全然懵了。
“傳太醫!”怒吼着的璟珂狂奔過去抱起長臻,只覺得她渾身發燙,臉上、手上乃至全身上下都長着一顆一顆不明的痘痘。
流風顫巍巍地指着長臻身上的痘子,不大敢确認,小聲說了句:“這……該不會是天花吧?”
這不說還不打緊,一說出口,房裏的侍女個個人心惶惶,方柔更是緊張地把還待在房裏的長嘉抱了出去。
璟珂卻絲毫不畏懼,緊緊抱着長臻,呼喚着她:“臻兒?臻兒?醒醒,別吓額娘!”
長臻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然而說不出話,只眼角泛着淚光,目不轉睛盯着璟珂看。費揚古早一接到消息就急沖沖往公主府裏狂奔過來,他抵達的時候,太醫院的太醫們也剛好到達。
輪流診斷之後,确認無誤,的确是天花!一下子整個公主府成了隔離病區,長臻染上天花的消息不到半個時辰便傳遍了整個皇宮。出于安全考慮,璟珂等人被禁足,不得踏出公主府,一應用度全部由外頭送進去,長臻的衣物全部被拿去消毒,甚至燒掉。
觀音保,你千萬要保佑臻兒,不要讓她有事!璟珂在心裏默默念着,反複祈禱着。
太醫們都聽弘歷命令,待在公主府全力救治臻格格。藥方開了一張又揉掉一張,甚是為難。
“不論什麽代價,都給我治好格格!”璟珂見一衆太醫争議不斷,怕誤了最佳治療時機,心裏着急,又不敢催促太醫施加壓力。
說罷,回頭卻又正好看見長臻忍不住要用手去撓臉上的痘,璟珂忙俯下身按住她的手,無比痛心仍要溫柔安慰着女兒,“臻兒乖,不要抓,留下疤就不漂亮了。”
“額娘,我癢……”長臻渾身如螞蟻撕咬一般難受,不住地流着眼淚,喘着粗氣。
璟珂輕輕給她呼氣吹着長痘的位置,讓她好受一些。
最終,太醫們拟定藥方,讓人下去煎藥。弘歷的确很關心這個小外甥女,竟連已經辭官回家的康熙朝翹楚楊太醫都請了過來。
“長公主,您身體一向不好,怕會被格格傳染,還是避一避吧。”楊太醫被璟珂慈母之心感動,不忍看她這樣辛苦自己。
費揚古也上前一步幫忙勸着:“長公主,你去歇會,我來照顧臻兒。”
璟珂揉揉太陽穴,搖搖頭,逞能地風吹雨打不動,“我不累。你們都去休息吧。”
衆人勸說無果,只好先去養精蓄銳,只留下流風和一兩個膽大忠心的丫頭在房間裏以備不時之需。
璟珂輕輕抱起長臻,怕碰破了她身上的痘子,動作格外輕柔,摟着長臻,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額娘……”
璟珂見她醒來,欣喜不已:“臻兒?你哪兒痛?快告訴額娘,哪裏不舒服?”
長臻伸出小手,抱住璟珂,時隔多年頭一回這般依賴璟珂,讓璟珂錯愕之下分外感慨。
“臻兒有額娘在,不要怕。”璟珂輕輕親了長臻的臉蛋,恨不得自己替她受這樣的罪過。
九歲的長臻記事以來,似乎覺得璟珂是頭一回這麽抱着她,為她操心,不由得哭了起來。“額娘,我怕!我怕……”
璟珂忙抱起長臻來回踱步哄着,直到三更天才睡着。流風和兩個侍女也靠在旁邊椅子上眯眼了,璟珂仍頂着疲憊的身軀,夜不能寐,一刻都不敢放松。
“璟珂,你去歇着吧,換我來。”四更天時候,養好精神的費揚古要來替換璟珂,璟珂不讓,他只好苦口婆心勸說着,“你不能倒下,快去休息,否則下一個就是你了。”
“我真希望得天花的是我。”璟珂憐惜地撫摸着好不容易睡去的長臻那張幾乎被痘子給侵略的臉,那頭因為不停哭喊而被淚濕了的頭發。
費揚古眼見自己一手帶大的侄女受這樣的罪,難過不亞于璟珂,嘆氣之餘,他微微笑着,拍了拍璟珂肩膀,“別太擔心,臻兒沒事的。”
“觀音保已經走了,如果老天連臻兒都要帶走,讓我怎麽辦……”話說至此,幾顆淚珠滴落在被褥上,璟珂的啜泣聲讓費揚古心裏不停抽動着。
費揚古多想擁她入懷,多想給她一個肩膀依靠。可是,他不能夠這麽做了。他們倆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她是高不可攀的皇帝長姐,他不過是個科爾沁庶出貝勒。安慰的話無從說起,默默地陪在她身邊,就足夠了。
璟珂抹了一下眼淚,強打起精神:“我絕對不能讓臻兒有事!”
“臻兒是你女兒,你愛她至深,長生天不會那麽殘忍的。相信我。”費揚古溫柔笑着,拿起旁邊水盆裏的帕子,擰幹了水,小心把長臻臉上的汗給拭去。
“還好,你盯得緊,這孩子恐怕要抓破臉。”費揚古看着長臻臉上又新添了幾顆痘,不免有些心疼和擔憂。這麽好看的孩子,可別落下疤痕,日後成了麻子。
璟珂靜靜看着費揚古悉心照料長臻,一瞬間記憶仿佛閃回到康熙五十七年,他們在林場迷路,他為她吸出蛇毒,不停安慰她“沒事的”。只一剎那的恍惚,璟珂又回到現實,暗罵自己胡思亂想。
“璟珂?”費揚古見她出神,喚了幾聲“長公主”不應,才改叫她名字,她才回過神來。
費揚古看着她烏黑的眼圈,微微皺眉,“你還是歇一會吧,看你無精打采,怎麽照顧臻兒?”
“那臻兒拜托你了。”璟珂稍稍打了個哈欠,才起身走到一旁的長榻,側身躺着,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費揚古靜靜看了璟珂許久,許久,這一刻,他仿佛覺得離她很近很近,可是卻觸摸不得。
“伯父……”破曉時分,長臻再次被癢醒,一看是費揚古坐在**邊,一下子大哭起來,一把抱住費揚古。
費揚古正哄着,璟珂睡眠不深,一下子條件反射般跳了起來,忙跑過去,急得不行:“臻兒怎麽了?是哪兒痛了?”
“伯父不要離開臻兒,臻兒害怕!”長臻嘤嘤哭着,無論他們怎麽哄,都不願松開費揚古。
璟珂無奈之餘,把太醫們喊了進來,以為長臻是吓壞了,腦子不清楚。楊太醫認真把脈了許久,方才露出笑容,輕舒了一口氣,起身禀報道:“啓禀長公主,格格退熱了,再服幾帖藥,觀察些時日,應該無虞。”
就這樣持續了十來天,長臻在太醫精心治療下,總算是戰勝了天花,一切更因璟珂的緣故,她沒有留下一丁點疤痕,還是那個漂亮的臉蛋。不過為安全起見,公主府的人仍要隔離一段時間,待全然無恙,才可自由出入。
長臻慢慢恢複了活蹦亂跳的模樣,更讓人欣慰的是,她與璟珂之間親昵了許多,不再像以前一樣隔閡極深。
璟珂知足地看着兩個女兒在花叢中嬉笑撲蝶,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與百鳥合唱譜成一曲歡樂,公主府雨過天晴,溫馨更勝從前。
在這一段時間裏,璟珂日日照顧女兒,外面發生的事情全然不知。直到弘歷請她入宮的時候她才知道,後宮的格局又有了變化。
原本在十二月底就要行後宮嫔妃冊封禮,然而自去年底海常在晉為海貴人之後,弘歷又在此時晉了陳常在位分,稱為陳貴人。本是如此也就罷了,在陳貴人得沐皇恩之後不久,皇太後頒布懿旨,冊封金貴人為嘉嫔。而弘歷卻好似與皇太後擡杠一般,做出最讓人矚目的舉動,直接冊封了純嫔蘇回雪為純妃,使其稱為繼娴妃之後第二個身居妃位的嫔妃。
璟珂一邊捉摸不透皇太後和弘歷都在做什麽,但是還不忘贊嘆蘇回雪的本事。一個出身不高的漢人女子在新帝登基未滿兩年即能夠與名門之後的娴妃平起平坐,靠的絕不僅僅是出衆的容貌。
這,又讓璟珂隐隐地擔心,蘇回雪是否在後宮耍心機。此前海貴人曾說儀嫔的死她不過是順水推舟。那麽,是不是跟蘇回雪有關,璟珂不敢斷言,但是也持懷疑态度。
蘇回雪現在有三阿哥永璋,手握皇子,是後宮除了皇後之外迄今為止擁有子嗣的嫔妃。如果說蘇回雪為了三阿哥而謀害了儀嫔的孩子,那也不是沒可能的。
然而璟珂卻又不願意去相信蘇回雪真有這樣的壞心眼。她寧可相信是海貴人有意挑撥,要破壞她和純妃的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