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二年正月,紫禁城的風雪下得格外緊,一如當前的政治形勢,暗潮洶湧,壓迫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和碩理親王弘皙攜家眷前往和碩公主府為璟珂慶生辰。每年都要應付前來祝賀生辰的人,璟珂心裏一方面顧及固倫純禧長公主的感受,另一方面左右為難。作為雍正最**愛的女兒,過生辰是在所難免的,久而久之,心裏才慢慢舒坦。
“哥哥,我有話同你說。”笑着打發理親王妃和一衆侄子和侄女去後院賞雪,璟珂捧着暖袋,待弘皙進內廳敘話。
弘皙本是喜氣洋洋真心為她祝壽而來,如今見她這樣嚴肅,頓時整個人也緊張了起來。
“當今朝中文武大臣,黨羽林立,哥哥也不閑着呢?”待弘皙坐下之後,璟珂似笑非笑地說着。
弘皙一下便清楚她想說什麽,“你想勸我打消念頭?可免了。”
“哥哥,你怎的這般糊塗?”璟珂嘆氣着站了起來,把暖袋摔在桌上,“你知道皇上一向忌諱你,何必讓他抓着把柄?”
“皇位本就是我們家的!”弘皙見事到如今璟珂還有些胳膊肘往外扭,氣不打一處來,“騰”地站了起來,手重重拍在案上,“我乃聖祖爺皇長孫,儲君之位本非我莫屬,當年若不是你幫襯着外人,我又豈會困在鄭家莊數年?”
“哥哥,當年的事情我說得很清楚,皇爺爺是真的把皇位傳給雍親王。”璟珂無奈之餘也急了起來,語氣音量都提高,“弘歷是儲君,大家心知肚明,你又何苦以卵擊石?”
“以卵擊石?你可知道我費了多少力氣才讓十六叔站在我這邊!”弘皙怒吼着沖上去,掐住璟珂的脖子,眼神透露着兇狠的殺意,“你又怎麽知道我花了多大心思才讓弘晈他們肯幫我!”
璟珂見他如發狠的獅子,猙獰可怕,但弘皙并無惡意,手上的力道不至于讓她難受。
“哥哥,你放開我,有話好好說。”璟珂掙紮着想脫離弘皙的牽制。
弘皙稍許冷靜之後,松開了手,坐回椅子上,臉上仍舊挂着愠色,低頭不語。
璟珂心知自己這樣強人所難,沒有顧及弘皙的感受,遂道歉賠不是:“哥哥,是我不好,我不該這樣說。”
“公主殿下,你是好日子過久了,不能理解我們,我懂。”弘皙半帶諷刺地挖苦着璟珂,“當年阿瑪被囚,我無權無勢,我認了。可那本屬于我的東西,四叔就該還給我!”
“既然如此,我沒什麽好說的。”璟珂輕聲嘆氣着,放棄了勸說弘皙的念頭。
不歡而散的談話,就此結束。璟珂的生辰變得索然無味,堆積如山的賀禮,由侍女流風帶人清點入庫。
“額驸,都清點好了。”
待客人盡數散去,身體微微不适的觀音保進屋來再次确認所收到的禮品和禮單,流風她們也剛整理完畢。
觀音保大致浏覽了名單,停留在一處,甚是好奇,“那爾布可真是大手筆呢,東海黑珍珠項鏈,回疆天山雪蓮,南海紅珊瑚耳環……”
“誰大手筆了?”璟珂方才遲遲見觀音保還未進房間,遂出來看一下,走到門口即聽到他在念叨着禮品名單,接過清單一看,一大摞的名貴臻品裏邊,佐領那爾布的禮單可是極為吸引人眼球的。
“看來那爾布為了他女兒,這回是豁出去了。”璟珂不禁嗤笑着。想當年烏拉那拉氏在孝敬皇後在時,是多麽風光。那爾布的女兒烏拉那拉?瑾瑜,還差點就被賜婚給寶親王弘歷。
可惜孝敬皇後走後,烏拉那拉氏就有些衰落。也難怪那爾布急了,把主意打到身為孝敬皇後養女的璟珂身上,估計是希望璟珂能在雍正面前美言幾句,盡快落實瑾瑜的婚事。
觀音保也無奈地笑着,讓流風她們把禮品都搬進庫房裏,才道:“皇阿瑪早前許諾過讓瑾瑜格格長大些才行婚嫁,那爾布怎的就這般心急了。”
“估計是眼紅了。”想想也知道,寶親王府裏美女如雲,若是瑾瑜再不進府,恐怕落後于人,日後想要出頭就更難了。
“額娘……”
正說着話,揉着惺忪睡眼的小長嘉,獨自一人蹒跚地邁過高高的門檻,沒有乳娘和侍女在後邊跟着。
璟珂忙丢下禮單,疾步過去抱起女兒,疑惑道:“嘉兒乖,怎麽跑出來了?乳娘呢?”
“我想額娘了。”奶聲奶氣的長嘉一邊說着,一邊張開雙手緊緊抱住璟珂。
疼愛不已,璟珂笑着與觀音保一同回房,把長嘉哄睡了之後,才褪去衣裳,一同躺下,敘說着心裏話。
“你在想什麽?”
許久,兩人都未說話,璟珂轉頭看着觀音保,笑道。而觀音保亦回頭與其相視,反問道:“那你又在想什麽?”
“也許,我們想的一樣?”璟珂饒有趣味地看着觀音保,随後,二人異口同聲道:“臻兒?”
會心一笑,觀音保摟了璟珂入懷中,欣慰地感嘆道:“你我夫妻多年,難得心有靈犀。”
“好久不見臻兒,可想她了。”璟珂無聊地玩弄着觀音保裏衣的扣子,想着遠在科爾沁的大女兒,不知她過得好不好,長高了否,長大了否?她可還記得自己這個不稱職的額娘?
觀音保輕輕拍着璟珂的背,細嗅着她身上飄來的淡淡茉莉清香,柔聲細語:“若是想她,不妨讓哥哥把臻兒一塊兒接來?”
“那額娘怎麽辦?”璟珂可不敢忘記年事已高的哲娅福晉,長臻若是走了,哲娅福晉失去了精神依托,指不定身體又抱恙。
“你有這份孝心,額娘知道定會感動的。”觀音保知道,璟珂還是以前那個處處為他人着想的璟珂。
璟珂笑着往觀音保懷裏蹭了蹭,滿足地感受着他傳遞過來的溫暖,“今兒個同哥哥有些不愉快。我真擔心他剛愎自用會害了自己。”
“之前我在宮中走動也有所耳聞,弘皙同莊親王一家還有十三叔的兒子們來往過密,已讓人猜忌。不過你也別涉這趟渾水。”觀音保不想璟珂再一次卷入政治鬥争漩渦之中,他想要的是璟珂平平安安。
二月,雍正晉封貝子允祜為貝勒。不久,又命固倫純悫長公主額驸策淩總理前敵軍務。
觀音保在朝中辦事,來來往往衆多交際應酬,加之個人做事盡心盡力,舊疾發作,身體抱恙,卧病不起。
璟珂衣不解帶在身邊服侍着,讓觀音保慰藉不已。弘歷得空,前來探望,觀音保面色青黃,消瘦不少。
“姐夫,可得好好養病,朝中公務大可不必這般費神,交由手下去做就是了。”弘歷素知觀音保是個拼命三郎,在職期間,朝中大臣對他贊譽有加,口碑甚好,為璟珂掙得不少人氣。
觀音保輕咳了幾聲,笑道:“四阿哥說的是,臣記得了。”
璟珂見他們聊得不錯,便起身道:“弘歷,你替我陪着額驸,我去去就來。”
揉了揉吃痛的太陽穴,璟珂放下藥碗,起身帶上了門出去,不過并未走遠,而是站在門外呆了一會兒,因為她知道,觀音保都是逞強給她看,其實他根本就很難受,在她面前卻總是一副狀态不錯的樣子。
“四阿哥,能否答應我一件事?”果然,璟珂走後,觀音保眼睛裏的爍爍光芒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虛弱無力。
弘歷吓了一跳,才知他方才竟是裝出來的,皺眉着,“姐夫,你為何……”
“我這身子骨我自己知道,這次舊疾複發,如排山倒海之勢……”觀音保難受地咳嗽着,說話都顯得吃力,“我也不曉得我能撐多久,只希望如果真有那一天,四阿哥可以替我照顧她們母女……”
弘歷有些哽咽,并未答他話,只替他蓋好被子,說:“這話不必對我說。你且養好身子才是。”
此時門外的璟珂早已泣不成聲。成親多年,觀音保的身子時好時壞,通常每個三四個月才發作一次,而距離上次舊疾發作時間還不到半個月。一開始他還可以吃些飯,如今,只能吃些粥菜,喝些湯。
恰是為了璟珂和兩個年幼的女兒,觀音保才苦苦支撐着。
“四阿哥,璟珂一直辛苦,她這輩子最苦的事恐怕就是嫁給我。”苦笑着,觀音保眼角泛起了淚花。
弘歷不同意他的說法,反感道:“你怎說這些話?皇姐若是覺得苦,這些年又怎會和你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你不用安慰我的,四阿哥……”觀音保伸出手,抵在口鼻前,難受地重重咳了一聲,“璟珂心裏只有哥哥,每次夢中她叫的都是哥哥,不是我……”
弘歷愕然,同時見觀音保這雲淡風輕之神色,居然覺得很悲哀,又極其不易。做男人,能大度至此,已是足夠了。
璟珂更是捂着嘴,再也支撐不得,無力地蹲下身,靠在門邊,無聲哭泣着。這些年,觀音保待她仁至義盡,做了一個丈夫該做的事情。除了自己當初要求他納瓜爾佳氏為妾,這些年他從未和其他女子有過牽扯。
費揚古永遠是埋在她心裏最深處,哪怕同**異夢,觀音保總是當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夢醒天明,依舊待她如初。
正哭着,璟珂又聽見屋裏頭觀音保好似求着弘歷:“寶親王,你是未來的儲君,日後滿蒙天下都在你掌權之中,只求到時候無論公主做了什麽,你一定饒她不死。”
璟珂這下更是忍不住,直接打開門沖進去抱着觀音保哭得不成模樣。而觀音保沒想到璟珂就在門外,吓得不知所措。
弘歷見此情此景,不免感傷,嗫嚅着用低啞的聲音說道:“有我在一日,誰也不能碰公主府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