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黑暗的雍正四年,在一場爆竹聲中正式拉開了序幕。
皇宮內剛剛歡天喜地為十八歲的璟珂過完生日,才過了兩天,雍正就宣诏罪狀皇九弟胤禟。緊接着的初五,集廷臣宣诏罪狀皇八弟胤禩,易親王為民王,
褫黃帶,絕屬籍,革其婦烏雅氏福晉,逐回母家,複革民王,拘禁宗人府,敕令易名,名曰阿其那,名其子弘旺曰菩薩保。
八爺、九爺被驅逐出宗室,璟珂無力改變歷史。本以為,就此夠了。平靜沒多久,在正月廿一,雍正又削隆科多職,仍令赴鄂羅斯議界。
隆科多當年幫助雍正登上帝位,雍正一度稱之為“舅舅”,如今對佟佳氏一族也進行嚴厲打擊。外人實在看不出來其中的緣由。璟珂大概是可以明白,雍正此舉,想必或多或少是在為當年郁郁寡歡而早逝的固倫溫憲公主報仇吧。
“皇上這一次大動幹戈是鐵了心要斬草除根。”清漪接到了前朝的消息,渾身顫抖,生生沁出一身的冷汗來。
璟珂握住她的手,給她安慰道:“姐姐,別害怕,你是厄魯特蒙古未來的郡王妃,皇阿瑪顧及這一層面,是不會傷及十四叔性命的。”
但願如同璟珂所說,可清漪仍是不放心,終日提心吊膽。
“璟珂,你知道我有多害怕?”清漪說話的語氣都顫抖着,她似乎在努力平靜自己的情緒,“好幾次我從夢裏驚醒,夢到我的阿瑪,額娘,我的姐姐……”
璟珂連忙抱住清漪,輕輕拍着她的背,連連說道:“不怕,不怕,那都是夢。”
清漪雙手抓緊了十四爺送給她的玉佩,心中不停地祈禱着遵化那頭一切平安。八爺黨如今相繼被肅清,接下來,恐怕就是十四爺了。
外頭的雨,愈來愈大,似乎在預示着這場浩劫不是那麽簡單就會結束。
正安慰着清漪,弘時新娶沒多久的福晉菲茏就帶着人急匆匆趕來梧桐院,一進門就直接給璟珂跪了:“公主,求求您,救救三阿哥!”
璟珂還沒搞清楚怎麽一回事,忙把菲茏扶起來,眼下清漪情緒還不穩定,菲茏也心急火燎,璟珂可是左右為難。
“公主,今兒個早上,皇阿瑪把三阿哥給訓了,罰三阿哥在雨裏站了好幾個時辰了!”菲茏急得快哭出來了。
“什麽!”璟珂和清漪同時跳着離開椅子,二話不說一人拿了一把傘往乾清宮奔去。
“公主,格格,慢點,小心滑——”梅兒蘭兒和雪燕在後邊追着她們倆,畢竟是踩着花盆底鞋,萬一跌倒了可是會吃疼的。養尊處優的菲茏更是及不上她們的腳步,一邊快步走着,一邊喘着粗氣。
一邁進乾清宮大門,直接就可以看到弘時跪在雨裏,始終不低頭。清漪忙跑過去為弘時遮傘,而璟珂則顧不得跟弘時說話,直接越過擋在前頭的侍衛,要敲門見雍正。
蘇培盛打開了門,為難地笑道:“公主,求您體諒下奴才們的難處。”
“蘇公公,請你讓開,一切後果由本宮承擔!”璟珂不管那一套,伸出手直接把蘇培盛推開,大步流星埋進乾清宮。雍正正在富有閑情逸致地練着字,一旁的安貴人緩緩地研墨。
璟珂闖進來,安貴人識趣地告退,留下璟珂和雍正面面相觑。
雍正待寫完最後一字,才擡眼看了璟珂:“又想要為誰出頭了?”
“皇阿瑪吉祥!”璟珂行了個福禮,平日裏她見了雍正幾乎都是不行禮的,雍正也從不要求她。今兒個倒是禮數周全,雍正心裏清楚璟珂是動了氣。
璟珂十分不解,雍正為什麽對弘時愈來愈苛刻,為什麽總是有意無意地要打壓弘時,難道弘時不是他兒子嗎?
“皇阿瑪,求您赦免了三哥,再跪下去會淋出病的!”璟珂不想多牽扯廢話,直接跪了下來,磕頭求情。
雍正冷冷瞥了她一眼,重新取了張宣紙鋪平,又提筆沾了墨,繼續寫着字:“璟珂,你不累嗎?天天為別人打抱不平,你圖什麽?”
“我不圖什麽!”璟珂自己起身,走到雍正面前,“弘時是你的兒子啊!你怎麽忍心這樣折磨他?”
雍正筆頓了下,瞬間墨汁在宣紙上暈出難看的一個大點。
“回去吧,都回去吧。”雍正擺擺手,讓璟珂去把弘時帶走。
這次居然這麽順利,璟珂還真懷疑是不是雍正轉性子了:“多謝皇阿瑪!”
不顧儀态地跑出去和清漪菲茏一起扶起了弘時,可弘時輕輕擺脫了她們的攙扶,頹廢迷茫地,一個人走出了乾清宮,菲茏忙快步跟上去。
清漪無奈嘆氣道:“三阿哥真不容易,做什麽事情總能讓皇上挑出錯處。”
璟珂隐約感覺到,接下來倒黴的,估計就是弘時了。歷史注定不能改變,那麽只能學會雲淡風輕去接受它的發生。
想了想,璟珂拉上清漪,追上弘時夫婦,一路跟到他寝宮裏頭。
侍妾田醒茹早已備好了姜湯,準備好了洗澡水,為弘時驅寒。
菲茏抹着眼淚,跟璟珂和清漪說着來龍去脈:“今日早課,皇上問了三阿哥功課,不知怎麽回事,兩人起了争執,好像是說到死去的姐姐……”
璟珂無奈,如果是因為死去的菲蘿而起争執,那只能證明弘時心裏頭始終愛着菲蘿不曾減少。可是人為什麽總是如此呢?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才懂得何為最珍貴。
菲蘿在的時候,他看不到,只會一味去逃避變了性子的菲蘿;菲蘿不在了,他才發現,自己日日夜夜想念着的,還是那個給了他初心萌動美好感覺的菲蘿格格。
“三嫂子,你要多勸着三哥才是。”璟珂笑着開解菲茏,有些世态炎涼之感。以前,三嫂子的稱呼只屬于菲蘿,如今她口中的三嫂子,換成了菲蘿的妹妹。
菲茏始終不如她姐姐菲蘿,她更膽小怕事,不似菲蘿那麽善解人意。
“公主,萬一皇上日後還怪起三阿哥,怎麽辦可好?”菲茏說出心裏的擔憂。
其實璟珂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歷史上的弘時英年早逝,落得被削除宗濟的凄慘下場。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通過努力去阻撓歷史的發展,到頭來,她改變不了這一切,還徒增憂愁。
清漪嘆了一聲,對着菲茏梨花帶雨的哭相,想起了當日同樣為了阿瑪而憂心忡忡的額娘,無限思緒又被帶到了遵化皇陵。
“三福晉,您別擔心。萬事到頭終有解決法子。”清漪想了想,終究還是說了句安慰話。
菲茏搖搖頭,哭得更厲害了:“公主,格格,你們很快就要去蒙古了,到時候還有誰能幫三阿哥?”
璟珂和清漪對視,默然。大家都說雍正連皇後的話都不一定聽,但是有一個人絕對能勸得動他,那就是璟珂。
菲茏的焦急心理璟珂是明白的,可她也不可能告訴菲茏說你就死心吧,你改變不了的,歷史就是歷史。
正說着,弘時已經梳洗完畢出來喝姜湯,菲茏趕忙擦幹了眼淚,不過她紅腫的眼睛可是出賣了她。
弘時瞧了她一眼,淡淡道:“哭什麽?我還沒死。”
璟珂和清漪覺得氣氛不對,便想起身告辭,弘時卻叫住她們,又轉頭對菲茏呵斥道:“不是叫你沒事不要吵璟珂嗎?你為什麽還把她喊來?”
“我……”
菲茏還來不及回答,弘時的話又堵住她:“這是我的事情,你把璟珂叫來,難道要連累她不成?”
“妾身錯了……”菲茏剛止住不久的眼淚立馬又落了下來。
璟珂于心不忍,忙拉過菲茏在身後由清漪安慰着,然後無奈地問弘時:“三哥,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莫不是把我當外人了?”
“璟珂!你什麽時候才會長大!”弘時對璟珂總是愛打抱不平的性子早就看不過去了,只是沒有機會好好說她一次,正好,這次剛好跟她說明白,“你知不知道宮裏多少人等着看你落魄?有事沒事管別人那麽多做什麽?你就不能多點心眼為自己想想?當初如果你聽我的跟費揚古走,今天還至于變成衆矢之的嗎?”
璟珂被弘時的話堵住,臉色難看得很,借口身體不舒服,自顧跑開了。
清漪忙追了出來,拉住璟珂:“你別生氣,三阿哥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他在氣頭上。”璟珂忍住眼淚,強擠出一絲微笑。
是啊,她就是愛多管閑事。原來,所有人都這麽看待她。
她總以為自己做的是為他人着想,可是別人并不一定接受她的好意,這就是症結所在。太過熱心,反而會讓人反感。
“好了,別想那麽多了,他們夫妻之間也需要溝通,我們走吧。”清漪笑着拍拍璟珂的肩膀,一如當年二人天真無邪的模樣。
這種感覺,已經許久沒找回來了。時間改變了每個人,讓大家從無憂無慮到心事重重,經歷多少苦痛,方有今日的沉着冷靜。
清漪沒了笑容,璟珂沒了愛情。成長付出的代價,就是如此巨大。
弘時提到費揚古并非有心,他此刻也在懊惱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璟珂最不願聽到的就是費揚古的名字,自己還這樣故意惹她生氣。
其實,弘時并不是讨厭菲茏。完全是因為菲茏是他一生最愛的女人的妹妹,他沒辦法對一個跟她長得相像的女子付出感情。雖然菲蘿走了,可是菲茏代替不了她在弘時心目中的地位。
無論菲茏做得再多,為弘時考慮得再周全,弘時也感受不到。
弘時不會知道,今天菲茏跑遍了東西六宮,挨個求過去,只為了有人能給弘時出頭。連弘時的生母齊妃都忍痛避嫌不為兒子求情,皇後更是不想趟渾水。弘時不會知道,菲茏其實不想把璟珂牽扯進來,她實在是別無他法了,才會去找璟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