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豪宅一別後，年耿易的注意力由老對頭明越天身上轉移到了老朋友趙謙的身上，他夜夜輾轉難眠，想派人去偵察，卻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選。
他很清楚從前那些受過他恩惠的人，一朝得勢，就飛揚跋扈，翻臉不認人，現在又得到了這種小道消息，年耿易愈發不敢相信周圍的人。
好施暗算的人總覺得別人也在偷施暗算，年耿易就是這種做賊心虛的人。
那夏槐呢？
夏槐最近也睡得不怎麽好。
他每天都要兩邊跑，應付完明府的人又要跑去年宅做離間工作。
現在，年耿易已經暫時忘記了明越天，夏槐必須再接再厲，時不時上門拜訪，旁敲側擊。
黃昏的時候，落日殘豔，明晃晃的陽光灑落在暗香浮動的花廊上，百花斑斓，折射出斑駁陸離的絢麗華彩。
金燦燦的光芒擁着疲憊歸來的少年，他望着天邊的夕陽，遠遠地，似乎又看見了那襲從淡雲間飄然而下的白裙，還有她映着天邊晚霞，微笑如水的模樣。
腦海中的音容笑貌飄忽不定，夏槐的神思好像一瞬間脫離了軀殼。
“夏公子，您的信。”一個侍從托着封手箋匆匆而來。
夏槐伸手接過，他到現在聽到別人喊他‘公子’還是會覺得不自在，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信箋是從城外的山莊送來的，，他留在明府的這段日子，明盼芙一直和他以書信往來，在信中稍加叮咛，告訴他如何應對府中事物。
對此，明丞相心知肚明，但他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中途攔截，橫加幹涉。
因為明越天是個精明的人，他知道能讓夏槐甘心為他所用的最大原因便是自己那個明慧溫柔的女兒，即使他心懷不滿，也要暫時按捺。
可是明丞相對于夏槐的計劃卻一無所知，他雖然精明但為人正直，不屑于施行陰謀詭計。他交給夏槐的任務無非是接近年耿易，一旦發現他有不軌之行能及時阻止。
可惜，官場險惡，好人不得善終的例子不勝枚舉，明家如今受排擠，和明越天清高倨傲的為人着實不無關系。
夏槐手執信箋快步走回房中，他望着素白小箋上那一行行清秀的文字，滿身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幸好他不是文盲，否則他絕不會這麽快就出道辦事。
夏槐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生父是誰，從有記憶開始便一直被人收養。
他在私塾中讀過還幾年書，可是在十一歲那年，養父母出海，有去無返，只剩下他和年幼的弟弟相依為命，過着三餐不繼的生活。
在他成長的環境裏，目不識丁的文盲居多，生活所迫，他必須融入市井無賴那種肮髒混亂的生活才能生存下去，久而久之，便也和他們一樣終日蓬頭垢面，口出髒言。
明盼芙的出現，無疑又喚起了夏槐身上與生俱來的文明和向善的渴望。
她的來信一向很簡短，沒有女兒家的細碎，只有寥寥數字，便點到為止。
可是今天，信卻一反常态地厚了很多。
回到房中，夏槐便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件，其中有好幾張小紙。
細細查看之後，機敏的少年露出了愉快的表情，原來明盼芙将朝中所有與年耿易有關聯的官員名單都一一列了出來。
她寫得格外細致，且條理明晰，由官位大小從上至下地羅列，更是三言兩語概括出了各人的性格特點，頗是直觀。
夏槐大致浏覽一遍，他驚訝得發現，年耿易在朝中的爪牙可謂遍布如雲，先不提那一手遮天的趙相，上至宦官武将，下至監官朝臣中都有他的線人，若是要造反，必定一呼百應。
有了這個名單，夏槐的心裏也有了底，就算漫天扯謊也能有憑有據，讓人信服。
其實，就算沒有他的挑撥，趙相和年刺史的關系也不會很融洽，因為他們都是黑心人，互相猜忌，只要引燃導火線，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天邊的殘陽已盡，少年的烏目輕轉，他忽然想到了一條好策略，可以讓趙相和年耿易的關系徹底決裂。
只是在這之前……他想回一趟山莊。
短短幾日沒有見到她，他已有恍若隔世的感覺，動情的滋味，是不是就如這般煎熬？
次日一早，夏槐便啓程回山莊了。
清晨，朝陽還躲在重重薄雲之後，清清淡淡的光華洋洋灑灑地落在江面上，遠山影影綽綽地出現在薄霧後，蒼翠的山林被露珠籠了一層，煥發出淡淡的柔和光暈。
江風輕柔而過，小舟随波逐流，輕煙迎面破開，靜水環山，景致開闊遼遠，清風滌蕩肺腑，少年只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僅僅離開數日，官場中的烏煙瘴氣已讓夏槐感到心中淤塞。
他現在忽然很欽佩山莊中的那個桃李年華的女子，她終日與人周旋，卻依然能保持百合般潔淨心性，每次和她交談，他的周身都被那沁人心脾的芳香環繞。
小舟到達山莊時，太陽已然破雲而出，金光燦燦，明媚溫暖，岸邊更是桃紅柳綠，放眼望去，大片齊放的鮮花美不勝收，好一番姹紫嫣紅的盛景。
穿過搖曳多姿的花叢，他遠遠望見了自山徑上款款而下的女子，柔風吹起了她的輕紗長裙，長綢飄逸，風姿楚楚。
這樣的景象已經千百次萦繞在少年的腦海中。
夏槐看到她的那一刻，心中一陣激動，不由自主地向她狂奔而去。
晨風吹得他烏絲飛揚，衣袍獵獵作響，他跑到她跟前竟是一把将她抱了起來轉了個圈！
這一系列動作是那麽自然，自然得連明盼芙都沒來得及驚訝，便又落回了原地。
“你這是怎麽了？”明盼芙又是好笑又是驚訝。
“已經十天沒有見到你了……”夏槐微微喘息着，素來幽暗的眼睛裏有熱切的光芒湧起。
細細一看，他欣喜地發現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漂亮。
向來不施粉黛的明盼芙，今日卻是一反常态，淡掃蛾眉，紅唇妩然。
清雅的煙水散花白紗裙如煙似霧，不盈一握的纖腰由一根深藍流彩絲帶輕束，半挽成鬟的烏發上也多了梨花钿作裝飾。
夏槐樂觀地希望，她是為了他而打扮的。
“這些日子你過得怎麽樣？”她倒也沒有多想，兀自微笑轉身，順着鮮花盛開的綠茵岸堤慢慢向前走。
“還好吧，每天都忙得很，要說快樂，那是萬萬及不上的。“夏槐實話實說。
“嗯，确實。”明盼芙回眸莞爾，目露寬慰之色，“這些日子，你都見着哪些人了？”
“朝中的官員大部分都打過照面，年刺史和趙相還見過好多次。”夏槐并有提及自己的計劃，那是他的秘密，而動力則來源于身邊的女郎。
“你覺得他們怎麽樣？”女郎笑問。
少年眉毛一挑，又是不屑又是嘲弄，“很高貴，很親切，當然，我知道這只是表象。”
“那是自然，朝中官員大多會那虛僞的一套。”明盼芙淺笑婉然，“不過夏槐，你也要知道，在高官面前，你對他再殷勤也沒有用，他絕不會回應你同等的熱情。”
“我知道，殷勤要有度，切忌谄媚。”柔風吹起了少年的額發，他含笑的雙眸如點漆。
“對啦，我的話，你倒是記得挺牢。”女子一笑，嬌豔如花，“不過，你還是要記得，許多事情不是你一個人完成得了的，你要廣泛結交官員。當然，我指的不是交朋友，這你應該明白。”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擴張人脈？也是了，官場裏到處黑吃黑，我一個人勢單力薄，很難走穩。”少年若有所思地回答。
“雖然現在我爹可以引導你，不過，以後的路還是要靠你自己。”清風拂面，明盼芙将散落的發絲理了理，“你若有機會結交高官，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它們都來自我自己的經驗，想必對你多少有些幫助。”
“嗯，我聽着。”夏槐颔首，別說是建議，哪怕能聽聽她的聲音也是一種享受，那是他精神上最優美的旋律。
見他樂意聽，女郎很是高興地沖他嫣然一笑，姣姣面容煞是醉人。
“在官場裏，要博取他人好感也是一樁學問。和他們交談時千萬要記得，話題永遠不圍繞自己，而是要圍繞他們，并且時不時加以贊賞。不過，你偶爾也要提出幾個與他們意見相左，卻又無傷大雅的觀點，以此證明你并非人雲亦雲，而是自有主見。”
她的語音宛如夜莺在柔風中輕鳴，透着仙樂一般的吸引力，讓那少年全神貫注。
連綿如雲的山下，青草岸堤上開滿了芬芳的郁金香，盛放的花朵由绛紫，轉為朱紅，又從純金變為檸黃，兩人迎風步行于花叢中的羊腸小道，天地一片安寧靜好。
“夏槐，你很聰明，對于殷勤與谄媚之間的界線，我想憑你的直覺就能作出判斷，所以我也無需多說，至于周旋官場的藝術我也只能點到為止，多數要靠你自己領悟。”明盼芙輕柔地說完了一番話，它的意思并不難懂，卻自含深意在其中。
“嗯，我記下了。”少年那濃密的黑睫毛一動，他的神情極為認真，顯然，他對她方才的話已有了一番思索，“你說的話，我一直都記得很清楚。”
“那就好。”明盼芙微微一笑，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啊……對了，還有一些事，我也要告訴你。想必這些日子，你也見了不少官家千金吧？”
“嗯，怎麽？”夏槐一時沒有理解她的意思。
“我是想告訴你，如果你想要有一番作為，首先不要輕易對哪家的小姐動心。”女郎柔聲說了一句。
夏槐覺得有些好笑，他低聲嘟哝了一句，“有你在，怎麽可能？”
“嗯？”明盼芙笑望着他，顯然沒聽清楚，不過，她又立刻補充道，“當然，你不要誤會了，我說這話可不是出于私心。”
“這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麽？”夏槐嘴角半揚，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裏光芒閃爍。
“開什麽玩笑呀，我可是說正經的。”女郎素手輕揚，作勢要打他，随後笑了笑又收回手，柔聲勸道，“你年紀還小，必須要保持頭腦清醒。貴胄千金固然品貌出衆，才華橫溢，但多數生活安逸，不谙世事。她們雖滿腹經綸，但往往只限于白日空想和紙上談兵，這樣的美人只會消磨你的志向，讓你終日活在架空樓閣裏。”
“可你卻不是。”夏槐側頭凝望她，目光裏有種若隐若現的熱切光芒。
“我都已經當了四年的夫人了，哪裏還算貴族千金？”明盼芙溫柔淺笑，“雖然同是名門望族，但明家不一樣。你也知道我的生活環境，所以我經歷的事情必須比同年人更多。”
走出開滿郁金香的花叢，青草平鋪在金色的淺川兩岸，簇簇野花裝飾着綠地，好像一張巨大的精美地毯。
春風吹綠了如茵的青草和苔藓，笑靥清淺的女郎語聲琳琅。
她耳邊的鬓發被風拂起，夏槐無意間忽然看到她的額角和頰側有明顯的淤青和擦傷的痕跡。
“你怎麽了？”他一把拉住女郎的手臂，讓她面向自己。
“嗯？”明盼芙微怔，她愣了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沒事，小傷而已。”
女郎雲淡風輕地笑道，“前些日子，王爺的病又發了，你也知道，他一發病拉都拉不住，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額頭，沒事。”
那天，樓宣王再次發病，接連推翻了好幾張桌幾，打碎了無數花瓶，她被推倒在地，額頭撞上了桌角，地上的碎玻璃也刺傷了她的手臂。
隔着纖薄的白紗雲袖，夏槐隐隐約約可以看見她的手臂上有一處用纏着紗布。
明盼芙今日這般費心打扮其實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傷口和憔悴不堪的臉色。
“這些年……你有後悔嫁到王府來麽？”沉默了許久，夏槐忽然低聲問了一句。
“有什麽可後悔的？樓宣王非常和善，又待我如父，這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明盼芙淡淡笑言，“你看，我若不嫁，或許會被送進宮去。誰願意和那麽多女人分享一個皇帝呢？再退一步，我若嫁一個風流俊俏的貴族公子，見他終日三妻四妾，尋花問柳，我也一定受不了。”
說着，她輕聲笑了起來，“夏槐呀，我可是個善妒的人呢，若是真的嫁給了那種人，我大概會因為嫉妒而死的。”
“那你還希望我進入官場，飛黃騰達，當上達官顯貴？”
此刻，他忽然質問她，生硬的語氣帶上了不滿的情緒。
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三分怒意，女郎吃驚地停下腳步望着他，“夏槐，你現在年紀輕輕正是打拼的好時機，如果錯過了，将來你一定會後悔的，這畢竟是你的人生。”
說到這兒，她好像明陡然白到了少年的心聲，語氣立刻柔和下來，低聲懇切地說道，“不要因為我而磨滅你的雄心壯志，這不是我想看到的，更何況，我不僅是你的朋友，更是樓宣王的夫人。”
最後一句話，如同冰水灌頂将夏槐所有的感情都凍結了起來，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幹巴巴地‘嗯’了一聲。
明盼芙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很久以後才嘆了口氣，“唉，夏槐，別這樣，你知道，有時候我真的很累。”
面對如此柔言細語，夏槐的犟脾氣怎麽也發作不出來，只能轉而輕聲問道，“怎麽了？近來又出什麽事了嗎？”
明盼芙搖搖頭，繼而又露出了疲倦的神色，“近來靠海的幾個州亂黨不斷，而且臨邊的雪國也時常侵擾。”
“雪國？”少年想了想，“雪國的軍隊向來強大，聽說多年前還攻打過雩之國，雩之國的元帥親征拒敵才算保住了疆土。”
“沒錯，雩之國名将輩出，曾讓雪國吃過大虧。”明盼芙颔首表示贊同，“十多年前，雪國入侵，并吞晔國多座城池，本以為我們必敗無疑，未料雪國關鍵時刻爆發內亂，王族沒落，外姓奪氣，晔國趁勢反擊才得以保全。”
“雪國亂成那樣，還敢到處騷擾鄰國？”夏槐眉頭微蹙。
“近年來，雪國中被驅趕到邊境的王族又重新崛起，如今雪國已被分成兩派，各自稱王。外姓一族的領地靠近晔國，常常搶掠邊城百姓。”想到政事，女郎又是愁眉不展。
要讓她舒展容顏，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完得成的。
少年思索半晌，又道，“雪國的戰事應與邊關守将有關，你為何這般擔心？”
“這個說來話長，要等皇上的指示下來，我才能安心。”明盼芙沒有多言，只是淺笑道，“總之呢，現在只要你好好地按我說的做，我就可以放心了。”
自從豪宅一別後，年耿易的注意力由老對頭明越天身上轉移到了老朋友趙謙的身上，他夜夜輾轉難眠，想派人去偵察，卻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選。
他很清楚從前那些受過他恩惠的人，一朝得勢，就飛揚跋扈，翻臉不認人，現在又得到了這種小道消息，年耿易愈發不敢相信周圍的人。
好施暗算的人總覺得別人也在偷施暗算，年耿易就是這種做賊心虛的人。
那夏槐呢？
夏槐最近也睡得不怎麽好。
他每天都要兩邊跑，應付完明府的人又要跑去年宅做離間工作。
現在，年耿易已經暫時忘記了明越天，夏槐必須再接再厲，時不時上門拜訪，旁敲側擊。
黃昏的時候，落日殘豔，明晃晃的陽光灑落在暗香浮動的花廊上，百花斑斓，折射出斑駁陸離的絢麗華彩。
金燦燦的光芒擁着疲憊歸來的少年，他望着天邊的夕陽，遠遠地，似乎又看見了那襲從淡雲間飄然而下的白裙，還有她映着天邊晚霞，微笑如水的模樣。
腦海中的音容笑貌飄忽不定，夏槐的神思好像一瞬間脫離了軀殼。
“夏公子，您的信。”一個侍從托着封手箋匆匆而來。
夏槐伸手接過，他到現在聽到別人喊他‘公子’還是會覺得不自在，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信箋是從城外的山莊送來的，，他留在明府的這段日子，明盼芙一直和他以書信往來，在信中稍加叮咛，告訴他如何應對府中事物。
對此，明丞相心知肚明，但他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中途攔截，橫加幹涉。
因為明越天是個精明的人，他知道能讓夏槐甘心為他所用的最大原因便是自己那個明慧溫柔的女兒，即使他心懷不滿，也要暫時按捺。
可是明丞相對于夏槐的計劃卻一無所知，他雖然精明但為人正直，不屑于施行陰謀詭計。他交給夏槐的任務無非是接近年耿易，一旦發現他有不軌之行能及時阻止。
可惜，官場險惡，好人不得善終的例子不勝枚舉，明家如今受排擠，和明越天清高倨傲的為人着實不無關系。
夏槐手執信箋快步走回房中，他望着素白小箋上那一行行清秀的文字，滿身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幸好他不是文盲，否則他絕不會這麽快就出道辦事。
夏槐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生父是誰，從有記憶開始便一直被人收養。
他在私塾中讀過還幾年書，可是在十一歲那年，養父母出海，有去無返，只剩下他和年幼的弟弟相依為命，過着三餐不繼的生活。
在他成長的環境裏，目不識丁的文盲居多，生活所迫，他必須融入市井無賴那種肮髒混亂的生活才能生存下去，久而久之，便也和他們一樣終日蓬頭垢面，口出髒言。
明盼芙的出現，無疑又喚起了夏槐身上與生俱來的文明和向善的渴望。
她的來信一向很簡短，沒有女兒家的細碎，只有寥寥數字，便點到為止。
可是今天，信卻一反常态地厚了很多。
回到房中，夏槐便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件，其中有好幾張小紙。
細細查看之後，機敏的少年露出了愉快的表情，原來明盼芙将朝中所有與年耿易有關聯的官員名單都一一列了出來。
她寫得格外細致，且條理明晰，由官位大小從上至下地羅列，更是三言兩語概括出了各人的性格特點，頗是直觀。
夏槐大致浏覽一遍，他驚訝得發現，年耿易在朝中的爪牙可謂遍布如雲，先不提那一手遮天的趙相，上至宦官武将，下至監官朝臣中都有他的線人，若是要造反，必定一呼百應。
有了這個名單，夏槐的心裏也有了底，就算漫天扯謊也能有憑有據，讓人信服。
其實，就算沒有他的挑撥，趙相和年刺史的關系也不會很融洽，因為他們都是黑心人，互相猜忌，只要引燃導火線，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天邊的殘陽已盡，少年的烏目輕轉，他忽然想到了一條好策略，可以讓趙相和年耿易的關系徹底決裂。
只是在這之前……他想回一趟山莊。
短短幾日沒有見到她，他已有恍若隔世的感覺，動情的滋味，是不是就如這般煎熬？
次日一早，夏槐便啓程回山莊了。
清晨，朝陽還躲在重重薄雲之後，清清淡淡的光華洋洋灑灑地落在江面上，遠山影影綽綽地出現在薄霧後，蒼翠的山林被露珠籠了一層，煥發出淡淡的柔和光暈。
江風輕柔而過，小舟随波逐流，輕煙迎面破開，靜水環山，景致開闊遼遠，清風滌蕩肺腑，少年只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僅僅離開數日，官場中的烏煙瘴氣已讓夏槐感到心中淤塞。
他現在忽然很欽佩山莊中的那個桃李年華的女子，她終日與人周旋，卻依然能保持百合般潔淨心性，每次和她交談，他的周身都被那沁人心脾的芳香環繞。
小舟到達山莊時，太陽已然破雲而出，金光燦燦，明媚溫暖，岸邊更是桃紅柳綠，放眼望去，大片齊放的鮮花美不勝收，好一番姹紫嫣紅的盛景。
穿過搖曳多姿的花叢，他遠遠望見了自山徑上款款而下的女子，柔風吹起了她的輕紗長裙，長綢飄逸，風姿楚楚。
這樣的景象已經千百次萦繞在少年的腦海中。
夏槐看到她的那一刻，心中一陣激動，不由自主地向她狂奔而去。
晨風吹得他烏絲飛揚，衣袍獵獵作響，他跑到她跟前竟是一把将她抱了起來轉了個圈！
這一系列動作是那麽自然，自然得連明盼芙都沒來得及驚訝，便又落回了原地。
“你這是怎麽了？”明盼芙又是好笑又是驚訝。
“已經十天沒有見到你了……”夏槐微微喘息着，素來幽暗的眼睛裏有熱切的光芒湧起。
細細一看，他欣喜地發現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漂亮。
向來不施粉黛的明盼芙，今日卻是一反常态，淡掃蛾眉，紅唇妩然。
清雅的煙水散花白紗裙如煙似霧，不盈一握的纖腰由一根深藍流彩絲帶輕束，半挽成鬟的烏發上也多了梨花钿作裝飾。
夏槐樂觀地希望，她是為了他而打扮的。
“這些日子你過得怎麽樣？”她倒也沒有多想，兀自微笑轉身，順着鮮花盛開的綠茵岸堤慢慢向前走。
“還好吧，每天都忙得很，要說快樂，那是萬萬及不上的。“夏槐實話實說。
“嗯，确實。”明盼芙回眸莞爾，目露寬慰之色，“這些日子，你都見着哪些人了？”
“朝中的官員大部分都打過照面，年刺史和趙相還見過好多次。”夏槐并有提及自己的計劃，那是他的秘密，而動力則來源于身邊的女郎。
“你覺得他們怎麽樣？”女郎笑問。
少年眉毛一挑，又是不屑又是嘲弄，“很高貴，很親切，當然，我知道這只是表象。”
“那是自然，朝中官員大多會那虛僞的一套。”明盼芙淺笑婉然，“不過夏槐，你也要知道，在高官面前，你對他再殷勤也沒有用，他絕不會回應你同等的熱情。”
“我知道，殷勤要有度，切忌谄媚。”柔風吹起了少年的額發，他含笑的雙眸如點漆。
“對啦，我的話，你倒是記得挺牢。”女子一笑，嬌豔如花，“不過，你還是要記得，許多事情不是你一個人完成得了的，你要廣泛結交官員。當然，我指的不是交朋友，這你應該明白。”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擴張人脈？也是了，官場裏到處黑吃黑，我一個人勢單力薄，很難走穩。”少年若有所思地回答。
“雖然現在我爹可以引導你，不過，以後的路還是要靠你自己。”清風拂面，明盼芙将散落的發絲理了理，“你若有機會結交高官，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它們都來自我自己的經驗，想必對你多少有些幫助。”
“嗯，我聽着。”夏槐颔首，別說是建議，哪怕能聽聽她的聲音也是一種享受，那是他精神上最優美的旋律。
見他樂意聽，女郎很是高興地沖他嫣然一笑，姣姣面容煞是醉人。
“在官場裏，要博取他人好感也是一樁學問。和他們交談時千萬要記得，話題永遠不圍繞自己，而是要圍繞他們，并且時不時加以贊賞。不過，你偶爾也要提出幾個與他們意見相左，卻又無傷大雅的觀點，以此證明你并非人雲亦雲，而是自有主見。”
她的語音宛如夜莺在柔風中輕鳴，透着仙樂一般的吸引力，讓那少年全神貫注。
連綿如雲的山下，青草岸堤上開滿了芬芳的郁金香，盛放的花朵由绛紫，轉為朱紅，又從純金變為檸黃，兩人迎風步行于花叢中的羊腸小道，天地一片安寧靜好。
“夏槐，你很聰明，對于殷勤與谄媚之間的界線，我想憑你的直覺就能作出判斷，所以我也無需多說，至于周旋官場的藝術我也只能點到為止，多數要靠你自己領悟。”明盼芙輕柔地說完了一番話，它的意思并不難懂，卻自含深意在其中。
“嗯，我記下了。”少年那濃密的黑睫毛一動，他的神情極為認真，顯然，他對她方才的話已有了一番思索，“你說的話，我一直都記得很清楚。”
“那就好。”明盼芙微微一笑，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啊……對了，還有一些事，我也要告訴你。想必這些日子，你也見了不少官家千金吧？”
“嗯，怎麽？”夏槐一時沒有理解她的意思。
“我是想告訴你，如果你想要有一番作為，首先不要輕易對哪家的小姐動心。”女郎柔聲說了一句。
夏槐覺得有些好笑，他低聲嘟哝了一句，“有你在，怎麽可能？”
“嗯？”明盼芙笑望着他，顯然沒聽清楚，不過，她又立刻補充道，“當然，你不要誤會了，我說這話可不是出于私心。”
“這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麽？”夏槐嘴角半揚，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裏光芒閃爍。
“開什麽玩笑呀，我可是說正經的。”女郎素手輕揚，作勢要打他，随後笑了笑又收回手，柔聲勸道，“你年紀還小，必須要保持頭腦清醒。貴胄千金固然品貌出衆，才華橫溢，但多數生活安逸，不谙世事。她們雖滿腹經綸，但往往只限于白日空想和紙上談兵，這樣的美人只會消磨你的志向，讓你終日活在架空樓閣裏。”
“可你卻不是。”夏槐側頭凝望她，目光裏有種若隐若現的熱切光芒。
“我都已經當了四年的夫人了，哪裏還算貴族千金？”明盼芙溫柔淺笑，“雖然同是名門望族，但明家不一樣。你也知道我的生活環境，所以我經歷的事情必須比同年人更多。”
走出開滿郁金香的花叢，青草平鋪在金色的淺川兩岸，簇簇野花裝飾着綠地，好像一張巨大的精美地毯。
春風吹綠了如茵的青草和苔藓，笑靥清淺的女郎語聲琳琅。
她耳邊的鬓發被風拂起，夏槐無意間忽然看到她的額角和頰側有明顯的淤青和擦傷的痕跡。
“你怎麽了？”他一把拉住女郎的手臂，讓她面向自己。
“嗯？”明盼芙微怔，她愣了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沒事，小傷而已。”
女郎雲淡風輕地笑道，“前些日子，王爺的病又發了，你也知道，他一發病拉都拉不住，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額頭，沒事。”
那天，樓宣王再次發病，接連推翻了好幾張桌幾，打碎了無數花瓶，她被推倒在地，額頭撞上了桌角，地上的碎玻璃也刺傷了她的手臂。
隔着纖薄的白紗雲袖，夏槐隐隐約約可以看見她的手臂上有一處用纏着紗布。
明盼芙今日這般費心打扮其實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傷口和憔悴不堪的臉色。
“這些年……你有後悔嫁到王府來麽？”沉默了許久，夏槐忽然低聲問了一句。
“有什麽可後悔的？樓宣王非常和善，又待我如父，這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明盼芙淡淡笑言，“你看，我若不嫁，或許會被送進宮去。誰願意和那麽多女人分享一個皇帝呢？再退一步，我若嫁一個風流俊俏的貴族公子，見他終日三妻四妾，尋花問柳，我也一定受不了。”
說着，她輕聲笑了起來，“夏槐呀，我可是個善妒的人呢，若是真的嫁給了那種人，我大概會因為嫉妒而死的。”
“那你還希望我進入官場，飛黃騰達，當上達官顯貴？”
此刻，他忽然質問她，生硬的語氣帶上了不滿的情緒。
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三分怒意，女郎吃驚地停下腳步望着他，“夏槐，你現在年紀輕輕正是打拼的好時機，如果錯過了，将來你一定會後悔的，這畢竟是你的人生。”
說到這兒，她好像明陡然白到了少年的心聲，語氣立刻柔和下來，低聲懇切地說道，“不要因為我而磨滅你的雄心壯志，這不是我想看到的，更何況，我不僅是你的朋友，更是樓宣王的夫人。”
最後一句話，如同冰水灌頂将夏槐所有的感情都凍結了起來，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幹巴巴地‘嗯’了一聲。
明盼芙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很久以後才嘆了口氣，“唉，夏槐，別這樣，你知道，有時候我真的很累。”
面對如此柔言細語，夏槐的犟脾氣怎麽也發作不出來，只能轉而輕聲問道，“怎麽了？近來又出什麽事了嗎？”
明盼芙搖搖頭，繼而又露出了疲倦的神色，“近來靠海的幾個州亂黨不斷，而且臨邊的雪國也時常侵擾。”
“雪國？”少年想了想，“雪國的軍隊向來強大，聽說多年前還攻打過雩之國，雩之國的元帥親征拒敵才算保住了疆土。”
“沒錯，雩之國名将輩出，曾讓雪國吃過大虧。”明盼芙颔首表示贊同，“十多年前，雪國入侵，并吞晔國多座城池，本以為我們必敗無疑，未料雪國關鍵時刻爆發內亂，王族沒落，外姓奪氣，晔國趁勢反擊才得以保全。”
“雪國亂成那樣，還敢到處騷擾鄰國？”夏槐眉頭微蹙。
“近年來，雪國中被驅趕到邊境的王族又重新崛起，如今雪國已被分成兩派，各自稱王。外姓一族的領地靠近晔國，常常搶掠邊城百姓。”想到政事，女郎又是愁眉不展。
要讓她舒展容顏，恐怕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