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一陣惡臭傳來，蘇朵朵上吐下瀉，拉了一身。
林秋靜驚呆了，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還是蘇明川比較鎮定，絲毫不嫌棄地抱起一身髒污的蘇朵朵安慰：“朵朵別怕，爸爸在呢。”
讓林秋靜把熱水瓶裏的水倒進盆裏，兌成溫水，給朵朵脫了衣服簡單地擦洗幹淨，換了衣服之後，讓林秋靜抱着。
然後他自己才開始換衣服：“咱們得送朵朵上醫院。”
林秋靜這會兒也緩過神來：“去鎮醫院。”
村裏衛生站裏有個赤腳醫生，平時村裏人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去找他看的，圖個方便省錢。
但林秋靜信不過他的醫術，就她聽說過的，村裏有兩個孩子，發燒找他治，一個打針打成了瘸子，還有一個用錯了藥，治成了聾子。
她可不想讓蘇朵朵冒這個險。
好在蘇明川也贊同：“你抱着朵朵，我騎自行車載你們去。”
因為蘇明川每個月都會寄錢回來，蘇家算是比較富裕的，村裏僅有的三輛自行車裏，他們家就占了一輛。
不過車鑰匙在陳愛娣那兒收着，誰想要用車都得問她拿鑰匙。
果然，蘇明川去找她拿鑰匙的時候，陳愛娣又開始念叨起來：“竄個稀上什麽醫院，費那個錢，拿兩個蒜頭扔竈膛裏燒一燒，吃了就好了。”
蘇明川低喝：“費的也是我的錢，快把鑰匙給我。”
陳愛娣不緊不慢地從褲腰帶上解鑰匙，家裏稍微有點好東西，都被她鎖在她房裏的櫃子裏，櫃子鑰匙跟自行車鑰匙一起，常年綁在褲腰帶上，誰也別想趁她不注意給偷了。
蘇明川都急得恨不得自己上手了，她還在那邊不甘心地碎碎念：“什麽你的錢，你掙的還不是咱家的錢，可憐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子，這才去了城裏幾天啊，這就翻臉不認人了，都是給那不要臉的狐貍精給勾了魂了，生了個丫頭片子，還要上醫院，沒見過這麽金貴的……”
“夠了！”蘇明川一把奪過她手裏的車鑰匙，迅速地去把自行車推到院子裏，林秋靜也已經抱着孩子出來了。
怕晚上風涼，還給她裹上了一條小被子。
三歲的小姑娘，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才長那麽丁點兒大，小身體輕飄飄的，林秋靜這麽瘦弱的人抱着也不吃力。
她還記得拿上了手電筒，這鄉下的土路不好走，黑燈瞎火的，沒點兒照亮的怕出什麽危險。
蘇明川就這麽蹬着車子載着她們飛奔而去。
看得出來他是很賣力了，整個身體前傾，腰背微微躬着，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腳踏板上，把自行車騎出了風馳電摯的速度，身上的衣服被風鼓了起來，不停地拍打在沈艾秋的身上。
路上十分安靜，只有一片連着一片的蛙鳴聲。
更顯得漆黑的蒼穹遼遠、寂靜。
這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夜晚。
其實穿過來那麽久，林秋靜一直都是以一種局外人的心态在生活着，直到現在，她突然感覺到自己似乎融入了這個世界，融入了這片夜空中。
這個時候的她，就是這個時代一個普普通通的婦女，心急如焚地抱着生病的孩子，坐在自家男人的自行車後座上，趕去醫院。
今晚多虧了有蘇明川在。
不然的話，朵朵突然生病，她肯定拿不到自行車鑰匙，也絕不敢大半夜的一個人帶着朵朵去鎮醫院。
後果如何，想都不敢想。
身前這個寬厚的背影，給了她一種十分踏實的感覺。
至少在此刻，他們是一體的，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标而努力着。
“媽媽！”朵朵的聲音弱弱的，像小貓一樣，“我肚子好疼。”
“沒事，我們很快就到醫院了，不怕啊，爸爸媽媽都在呢！”
終于到了，鎮醫院很小，在林秋靜的眼中，自然也是簡陋非常。
但燈火通明，對于從黑暗中來的人來說，那就是希望。
“醫生，快，快看看我女兒！”蘇明川摟着林秋靜往裏跑去。
很快有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跑出來：“怎麽回事？”
好在沒什麽大事，醫生問清楚情況之後，給小姑娘打上了點滴。
蒼白細弱的手臂上血管不好找，護士找了半天，又拍又打地，才終于給紮上了。
小姑娘白着臉，要哭不哭的樣子，瞧着怪可憐的。
林秋靜看着心疼極了，蘇明川差點兒就發起火來，好在還是克制住了。
“沒什麽大問題，病人平時可能吃得比較差，腸胃弱，這一下子吃多了油水太足的東西，一時不适應，引發了腸胃炎，這幾天吃得清淡點，養養就好了。”醫生囑咐說。
這時林秋靜又覺得肚子隐隐作痛，不由得捂了捂肚子：“不好意思，請問那個，廁所在哪裏？”
蘇明川對醫生說：“她肚子也不太舒服，也幫她看看吧！”
林秋靜做夢都想不到，她居然也會有因為太貪吃而吃壞了肚子的一天，太丢臉了。
好在她是大人，情況也沒有朵朵嚴重，醫生只給她開了藥。
林秋靜看着手裏的白色藥片，不是糖衣片，肯定很苦，她看了看四周，尋思着上哪兒去弄點熱水。
蘇明川沉聲開口：“你坐着歇會兒，我去給你倒水。”
醫院的病人不多，他一走開，急診的留觀室裏就只剩下了她跟朵朵兩個。
朵朵已經睡着了，蒼白的小臉蛋上，小眉頭皺得緊緊的。
外面的走廊裏也一片安靜。
林秋靜心中一動，這好像是一個逃跑的好機會？
在穿過來之後那些當牛做馬，非打即罵的日子裏，她無數次地想過要逃跑。
好歹現在也是九十年代了，南下打工潮越演越烈，跑到城裏，哪怕找個工廠打工呢，日子也比現在強多了。
那為什麽沒有跑呢？
說起來都是淚。
沒錢！
沒錢連車票都買不了，難道真的要靠兩條腿沿街乞讨到南方去嗎？
別說她拉不拉得下這個臉了，要知道沒有自行車的話，從村裏走到鎮上都要走半天，別到時候還沒走多遠就被抓回去了。
再說她也不忍心把蘇朵朵一個人丢下。
雖然她之前還沒有覺醒小說的內容，但就憑蘇家那些人對小姑娘的态度，就可以想象得到，一旦她走了，留下蘇朵朵将會遭受到什麽樣的非人對待。
這麽一個小姑娘，能不能順利長大都成問題。
最後讓她徹底打消逃跑念頭的，是剛嫁到村裏的一個新媳婦，她男人有暴力傾向，她被打得受不了，便跑了。
結果還沒跑到鎮上就被抓了回來，直接打斷了腿。
村幹部對此只是對那家人批評教育了一番，只說是家務事，連一點實際上的懲罰都沒有。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林靜秋是萬萬不敢相信的，在這個年代，女人在農村的生存環境竟然惡劣至此。
當然她只是暫時放下了逃跑的念頭，并不是真的不想離開的，只要時機成熟，該走的還是要走。
現在，這個時機好像來了？
林秋靜摸了摸口袋裏的一沓錢，那是剛才蘇明川随手塞給她讓她去給朵朵交醫藥費的，交完之後，剩下的她随手揣進了兜裏，忙忙亂亂的還沒來得及還給他。
雖然沒有具體數有多少錢，但蘇明川出手大方，她粗略估計一下，應該有小一百左右。
足夠她買車票離開這裏遠遠的了。
至于蘇朵朵，人家親爸在呢，哪還用得着她多操心。
林秋靜腦子裏迅速地盤算着跑掉的可能性。
朵朵今晚肯定是要住院的，蘇明川對她向來不在意，回來不見了她大概也不會太放在心上。
等他明天回到家發現她并沒有回去的時候，她估計應該已經跑得遠遠的了。
只要她不往以後蘇明川會去的城市去就可以了。
沒錯，這是她想要離開唯一最好的機會了，不然過不了多久，小說裏她的親生父母過來接她，想從他們的手裏跑掉就更難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林秋靜站了起來：“朵朵，對不起，我得走了，你以後……要好好的。”
她已經這麽多次提醒蘇明川，他的家人對待朵朵有多不好了，如果他這樣都還要把朵朵一個人留下，那只能說，是劇情太過強大，無法違逆了。
但她一定是不能按着劇情走的，她活得好好的，憑什麽要發瘋死掉？
醫院的大門在那邊，只要出去，出去就好了。
她一個現代人，難道還真能被困死不成？
“你去哪裏？”身後傳來蘇明川淡淡的嗓音。
林靜秋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中跳出來了：“我，我想上個廁所。”
蘇明川的目光從醫院大門相反的方向掠過：“廁所在那邊，先把藥吃了吧！”
遞過來一個白色的搪瓷水杯，裏面是大半杯溫水。
林秋靜這才發現，她一直把藥片緊緊地攥在手中，手心出了汗，都已經有點黏糊糊的了。
“好，我先吃了。”她趕緊把藥塞進嘴裏，果然很苦，連忙大口大口喝水，心裏卻在想，如果她這個時候跟蘇明川說讓她離開，他會不會答應呢？
說不定會呢，畢竟他從來都不在意她的。
“回去吧，剛剛朵朵醒了，找媽媽呢！”蘇明川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懾力。
林秋靜的腳步便再也邁不出去了，終于，在他目光的凝視中，一步一步地走回了病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