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城市溫暖橙亮的路燈從車窗外透進來，随着車的行駛，在楚聞舟和南煙臉上不時的投下光束, 一瞬間的明亮，再覆沒于黑暗。
車後排沒開燈, 楚聞舟一天到晚太累, 用過晚飯, 再和南煙去一旁的花園逛過一圈, 疲憊感便從眼角眉梢不加掩飾透出來。
累極的時候, 黑暗會給人舒緩感。
一車四個人, 南煙和楚聞舟後排，小圓副駕, 小方開車, 一切如常。
早該塞着耳機聽歌的南煙卻雙耳空空, 時不時的，用眼角餘光去瞧楚聞舟。
像是心裏揣着什麽事。
當然，她确實也有點想不明白，跟随這點不明白的，是奇奇怪怪的不詳預感。
怎麽說呢, 就像是深海中的洋流一樣，海面看起來平靜無波，激浪被潛藏在最底層。此刻楚聞舟的沉默和安靜, 之于南煙來說, 就像是這種裹挾着不明暗湧的海面。
“我臉上有什麽, 你一直看。”
身邊安坐的男人驟然發聲，閉着的眼睛緩緩睜開。
又一道光束掃過兩人的臉，男人黝黑的瞳孔一瞬間被照成半透明的煙灰，下一瞬又歸于黝黑。
臉上是十足的安靜和平緩。
南煙很确定，楚聞舟沒生氣。
可……怎麽就不生氣了呢？
南煙搞不明白。
楚聞舟接了電話回來之後，南煙就開始高談闊論自己的職業規劃，幹系到《華京煙雲》的戲還能不能演下去，南煙自然說的稍加誇張和自信，雖然也确實是她這兩年的打算，但是她還是相對的把結果放大了。
比如用《逆風》和《華京煙雲》拿獎什麽的。
比如拍一部就能大量積累人氣什麽的。
大火靠命，南煙純是閉眼瞎編，她能保證劇拍到她說的水準，但是劇播放後産生的影響力，有誰說得準？沒人說得準！
但是，就這樣，楚聞舟就信了？
聽完她說的規劃，楚聞舟自然而然的點頭了？
南煙初時怔怔，可乍然撿到了好處，自然不會反複去确認，不管楚聞舟是何打算，只要點了頭，那就是同意了，不同意也按同意的算。
這是南煙最開始的想法。
等逛完花園再上車，南煙又覺得不對，楚聞舟後面也沒有再提劇組的事情，她心裏打鼓。她的規劃難道那麽好，一丁點兒毛病挑不出來，大少爺一聽就雙眼發亮被打心底的說服了？
按楚聞舟的閱歷見識，她都不信啊！
楚聞舟……楚聞舟如果一開始要答應，何必又說要砸錢給她呢，何必要在車上提合約威懾她呢？
南煙覺得這做派不像是楚聞舟的。
總之，感覺怪怪的，楚聞舟這個頭點了，又讓南煙不踏實。
總覺得惴惴的。
但是哪裏有問題，又抓不出來。
就是答應的太順，和她知道的楚聞舟，不一樣。
這些想法多而雜，不過在楚聞舟眼裏也就一瞬的失神。
楚聞舟又問了一遍。
南煙眨了眨眼，聲音輕柔：“我看你一直閉着眼睛，很困嗎？”
楚聞舟長睫翻覆一霎。
還是說實話：“吃完又去花園逛一圈，感覺沒什麽精力了。”
“唔。”南煙悶悶發出一聲，想到什麽，對楚聞舟伸了手。
女性的手柔嫩細白，握過太多次，楚聞舟深谙這皮膚上能帶來的溫暖。
他定定瞧了瞧，緩緩，把自己的手放女人手心上。
“滋——”
南煙被冰的發出細細抽氣聲。
楚聞舟下意識想收，女人卻翻手扣住了他的，須臾，又添了只手來。
手心手背都是溫暖幹燥的膚，那股沁入骨髓的冷又消失了些。
南煙拘謹且讨好道：“你不想說話就不說了吧，可以，閉着眼睛的。”
“如果你想。”
楚聞舟定定看着女人。
他不想。
這一刻，他只想把目光放在乖巧的對方身上，定住，凝固，刻在腦子裏。
最好不要忘記。
回了公寓，大家各自回房間洗漱，楚聞舟弄好喊了小方。
小方給疲憊的他吹頭發的間隙，楚聞舟将電話的內容說了。
驚得小方差點沒拿穩吹風。
楚聞舟則安然，靜靜等着自己的助理消化完。
小方讷讷：“那之後就換藥嗎？”
“嗯，對。”
“那接下來，回楚家嗎？”
楚聞舟：“不。”
說的堅定，讓小方一頭霧水，還沒追問，楚聞舟又道：“不回去，至于去哪兒，我明天想好再說。”
楚聞舟都這樣說了，那就沒有讨論的餘地，小方遵循就好。
小方只有點了頭。
楚聞舟繼續交代：“阿婆去旅游了，暫時應該不會問，問起來也不用隐瞞。”
張合宜中年喪夫，又遇到女兒婚姻的悲劇，經歷過人生大喜大悲多了，楚聞舟不覺得自己的事情外婆會受不住。
那是個看透生活有大智慧的女人。
頓了頓，楚聞舟繼續：“南煙就不用給她說了。”
“一點都不說？”
“只是換藥，換了她也不知道。”聲音靜止片刻，再起音喉頭微啞，“不用讓她跟着擔心了。”
小方：“好。”
“我也會交代小圓的。”
楚聞舟點頭。
小方繼續給楚聞舟吹頭發，做手術的時候，楚聞舟的頭發是剃了板寸的，現在将将長了些起來，不過也并不長。
楚聞舟：“明天讓小美來一趟，把我和南煙的合約帶上，我要修改一下。”
小方愣了愣，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有些遲滞。
楚聞舟瞧出來了：“你說。”
“少爺，合約裏您給南小姐的財産，已經很豐厚了。”
再多給，小方覺得南煙恐怕也用不完。
南煙也和小方小圓接觸兩個月了，護膚品衣服首飾，品牌送過來南煙就挑，但是要說有多喜歡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小方也不覺得，至少比起上流社會的名媛來說，南煙就是長得漂亮，對物質的欲`望卻出奇的低。
再多給，小方怕楚家的人會惦記，到時候少爺的好意二小姐無法消受，就不好了。
楚聞舟失笑：“你能想到的，我當然也知道。”
聲音輕輕的：“我就是……合約裏給她的現金太多了，現金又不保值，我想改成不好改動的資産，讓她能每年持續的提錢。”
換言之，楚聞舟幫南煙把投資做了。
情感方面小方不好再說什麽，少爺心裏有數就好，其他的，生活助理又閉嘴了。
小方離開，按照楚聞舟的吩咐，讓小圓送點安眠藥上去。
小圓穿着睡衣剛走到門前，差點眼珠子瞪出來。
“二、二小姐，你在幹什麽？”
南煙輕嘆口氣：“我在糾結。”
小圓奇怪：“糾結需要抱着枕頭嗎？”
南煙：“枕頭是我心頭的依靠，這是一種安全感。”
小圓緩了緩，驚疑不定，問出下一句：“那二小姐你，站在少爺門口到底糾結什麽？”
南煙咧嘴，露出森森白牙，笑：“我糾結，要不要進楚聞舟的房間，再商量下。”
小圓：“！！！”
我的二小姐，您可沒忘了上次跟着少爺回房間發生了什麽吧？！
小圓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南煙也瞧出來了。
南煙很有自覺：“沒忘，就是記憶太深刻，所以我很糾結。”
“糾結着……找什麽理由，進去。”
說着這句話，南煙的目光，緩緩的，緩緩，放在了小圓拿的藥盤之上。
小圓：“？？！”
門被敲響，楚聞舟喊了進，一個腦袋從門縫探進來，不是楚聞舟預料中的那個人。
“？”
楚聞舟揚了揚眉毛，他已經坐床上去了，準備睡了。
南煙咧出個笑來，門再打開一些，南煙乖乖捧着一個盤子，笑容可掬。
“老板，該吃藥了，我給你送進來？”
楚聞舟皺眉。
“我不是讓小圓拿來嗎？”
南煙背後被搶了藥物的小圓很委屈，咬手手，剛想探頭，被南煙往外踹了踹。
“是嗎？哈哈哈。小圓給了我就走了。”
小圓：“！！！”
二小姐你在說什麽胡話！這明明是你搶走的，我沒有！！
楚聞舟看過南煙一刻，淡淡道：“進來吧。”
得了特赦令，南煙一扭身就進去了。
轉頭看着抱着她枕頭的委屈小圓，揮了揮手，暗示小圓可以功成身退。
小圓：“…………”
今天是清水。
楚聞舟吃藥的過程，南煙目光灼灼将他看着，仿佛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來才是。
楚聞舟并着水吞服下藥。
放下杯子。
“你想說什麽？”
一點不兜圈子的。
南煙：“！”
心虛否認：“沒、沒什麽想說的。”
楚聞舟安然：“行，藥我吃了，那你可以出去了。”
“！！”
瞧着南煙一臉的糾結，楚聞舟笑了起來，還挺開懷。
南煙後知後覺，自己的舉動沒逃過楚聞舟的法眼，撓了撓頭發。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南煙想了會兒，幹脆坐楚聞舟床另一側上去，非常自然的，把楚聞舟的枕頭抱起來一個，當做依靠。
“……”楚聞舟眼神微瀾，“這又是幹什麽？”
南煙：“我是有點想說的。”
南煙深呼吸，一鼓作氣：“你真的，同意我去《華京煙雲》劇組演戲了？”
“別兜圈子，也別騙我，我就是想再确認下。”
楚聞舟覺得有有趣：“要是我說不想，你會退出？”
“不會。”南煙想也不想。
楚聞舟：“這不就是了，那你就去吧。”
“你不是開頭不同意嗎？”
楚聞舟：“不是開頭，現在我心裏想着也覺得挺別扭的。”
“！！可是答應的話你都說了。”
南煙戒備。
“我又沒說要反悔。”
“那、那……”
楚聞舟平靜的看着南煙，女人又去拽頭發，楚聞舟皺了皺眉，伸手把女人的手拉了下來。
這一幕似曾相識，南煙喝醉了酒的那天，他們的距離也這麽近過，并且也在床上。
有些暧昧，楚聞舟今天卻并不想當正人君子提醒對方。
“別拽頭發了，有什麽直接問吧。”
南煙瞧了他一眼，有些拘謹，又有些別扭，眼眸相觸不過一霎，又垂了下去。
女人抱着枕頭揉懷裏又緊了些，不自覺往楚聞舟的方向挪了挪。
聲音很輕：“那你怎麽又同意了呢？”
楚聞舟微訝：“就問這個。”
“我就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不知道楚聞舟為什麽會答應，南煙就怕楚聞舟又反悔。
她實在是看重這部戲的。
這個角色太好了，太合适了，南煙真的舍不得讓人，別人也輕易演不好啊！
靜默中，楚聞舟看着南煙的臉，好半晌，問她：
“怎麽今天這麽在乎我的意見了？”
這句話說的平靜，楚聞舟的內心卻是截然相反的洶湧。
“我一直挺在乎你意見的。”
南煙抿唇過一霎，如實道：“這部戲對我真的挺重要的，你幫了我這麽多，我實在……”
她實在希望楚聞舟能更平靜的看待這劇。
她不希望最後把家裏鬧得烏煙瘴氣的，還是想溝通想交流。
眼睫擡起又下覆。
“如果你不同意，我沒法安心的演這部戲。”
她不想楚聞舟生氣，也不想楚聞舟情緒不好，醫生說了，這幾個月要好好調養的，飲食規律，作息也規律。
這樣才能做好下一期的手術。
他還是病人嘛，如果實在太抵觸，為了楚聞舟身體，南煙可能……也不會堅持到最後。
戲總是會有的，人還是在南煙心裏更重要些。
她不是沒心肺的人。
楚聞舟細看南煙過一刻。
看出其中的擔心在意，倏爾笑了起來，眼眸明亮能盛星星。
“沒事。”
“你之前不是說在外地演戲順便帶我旅游嗎？”
南煙愣愣：“啊……是說過。”
“正好，這戲在雲南，我也出去散散心。”
“？？？”
啥？！
南煙呆滞了好久，不敢置信：“你，你要跟組？”
男人：“對。”
啊啊啊老板，劇組裏不是有您前任嗎？！
您還想見她啊？
就今天這場面，我怕你們打起來啊！！
再說了你跟着，時時刻刻提醒她我的身份，不是讓我難做人嗎？！
楚聞舟淡定：“既然都分了，就是路人，我當看不到就是。”
又笑了笑：“郭峰賭咒發誓說寧可上吊，都不可能換主演的，我也總不好逼死員工是吧？！”
南煙張着嘴……緩緩石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