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變化很大, 但林尋月還是認了出來。
這位許平君,和地府裏熬湯的孟婆眉眼極其相似。
電光火石間,林尋月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麽。
孟婆——或許就是老了之後的許平君!
林尋月越看越像, 冷不丁後退一步, 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原來是這樣——!
她全都明白了!
林尋月顧不上回答眼前這位許平君的話,抓住裴朝的手道:“我知道了, 我們需要帶走的不是這個。”
她毫不猶豫按下腕表,“我們回去!”
—
地府內, 孟婆依舊在熬她那鍋像是永遠也熬不完的湯。
而鬼魂就坐在一邊長凳上,像在等一個永遠也不會來的人。
其他玩家不知為何還沒有回來。
林尋月也無暇細思,兩步跑到孟婆眼前,又仔仔細細地将她看了一遍。
沒錯。
她就是許平君無疑。
歲月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原本溫婉和善的女子經過歲月打磨,竟然也會變成年邁滄桑、脾氣古怪的小老太太。
她想起孟婆給玩家下令時候的模樣,實在很難以将這兩個人聯系在一塊兒。
孟婆停下攪動湯的手,笑吟吟看向她:“怎麽了,小姑娘?又失敗了?”
林尋月搖頭, 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也不怪他記不得了。”
“畢竟一般人都以為,人死了之後容貌就會定格了。”
許平君死的那一年才十七歲, 正值青春年華。
眼前的孟婆卻像一位已經到了耄耋之年的老妪。
孟婆沉默良久後,道:“你發現了。”
她笑了一笑, “其實其他陰差是這樣的, 死後的容貌不會更改。”
“但孟婆不是。”
“所有的孟婆都是因為心甘情願等來人,所以等候在這裏的苦情人。”
“每次煮一鍋孟婆湯,都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也就一次此地衰老下去。”
“但是就算等到了來人, 又有什麽用呢?”
孟婆垂下眼睛,很小聲道,“他認不出我了啊。”
林尋月心中微微動容:“你不主動和他說嗎?”
“為什麽要說?”
孟婆笑起來,看起來有點說不出口的無奈,“他不會記起來的。”
“我給他喝的湯,回憶起來的是關于對劍的執念的。”
“但相對應的,遺忘的是關于我的記憶。”
林尋月愣了一下:“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
既然都等了這麽久,為什麽不和他相認?
“發現深愛的人,已經變成了這樣的老太婆,誰也無法接受吧。”
“那太殘忍了,我怎麽忍心。”
孟婆繼續慢悠悠地熬她的湯,“所以啊……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等他一遍遍喝湯,全部忘光了,或是,終于熬不下去了,自然也就走了。”
“在此之前,我會一直在這裏陪他。”
她的語氣非常平靜。
但林尋月心裏卻沒來由地一陣凄楚。
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鬼魂像是若有所動,轉頭看了一眼孟婆。
孟婆回以溫柔一眼。
他果然毫無察覺,繼續轉過頭去。
林尋月心裏猛地一顫。
孟婆又道:“恭喜你們,已經完成任務了。”
“他要找的當然不是劍。”
“不過,我卻真的可以給你們一把劍。”
孟婆說着,不知從哪裏變出來一把劍,遞給林尋月:“帶着這把劍走吧。”
她笑起來,很長,很溫柔,很平和的一個笑,“願你們的感情和這把劍一樣,歷經千年也不折不朽。”
林尋月臉紅了紅。
她在心中小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接了下來:“我們會的。”
唔,好像收了一份第三方為他們送來的定情信物,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況且還是不能帶出游戲的定情信物。
林尋月頓時非常遺憾在心中地嘆了一口氣。
這游戲連存檔空間都沒有,收集到的東西打過這個副本就沒了,再好的裝備又有什麽用。
離開孟婆處,裴朝看了一眼腕表,“任務應該完成了。”
他又看向林尋月戀戀不舍地抱着這把劍,揚了一下眉,“喜歡?”
林尋月點點頭。
裴朝道:“那等我出去以後,想辦法給你——”
林尋月搖搖頭,打斷他的話:“那怎麽能一樣。”
這是孟婆奶奶——不對,許平君姐姐——好像也不對。
總之是NPC寄予了對他們祝福的定情信物。
她又想起剛剛聽到的,即便心裏知道是系統構造出來的虛拟故事,也不由得難過了好一會兒。
林尋月扁扁嘴,小聲道:“等我老了以後,你會不會也認不出我了?”
裴朝俯身,認真注視她的眼睛:“不會。”
他捏捏她的臉,“無論你變多老。”
“你都永遠是我的小朋友。”
林尋月的耳朵頓時又紅了。
以前怎麽沒發現裴朝這麽會說話呢。
她抱緊劍,小聲地“嗯”了一聲。
談情說愛完畢後,林尋月才将思緒重新切回正軌:“我們都完成任務了,游戲是不是應該結束了?”
然而為什麽傳送還遲遲未能發動。
連個通知的系統音也沒有。
林尋月本來以為是裴朝用了什麽權限把她給扣下了,一擡頭卻發現他表情也很不對。
她正欲開口,手上腕表突然變得滾燙灼人。
接着,從上空傳來系統冰冷的機械音。
【警告,警告。】
【檢測到系統受到不明進攻,切換進入緊急待命模式。】
裴朝臉色忽然一變。
他低頭,抓住林尋月手腕:“快,強退出去!”
然而不待林尋月反應過來,她的腕表已經黑了屏,所有按鍵全部失了靈。
緊接着,她腳下的土地開始不斷起伏松動。
剛剛還在他們面前和他們說話的孟婆和鬼魂消失了。
搖搖曳曳的鬼火,擺放不齊的桌椅,也消失了。
奈何橋和忘川河像是被撕裂出一條縫,透過布景,看到了後面冰冷的,泛着含義的二進制數據碼。
一瞬間,這個被搭建出來的虛拟世界在他們面前土崩瓦解了。
【自檢到內部有危險存在。】
【系統将自動開啓防禦模式。】
裴朝腳下土地倏地裂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
林尋月眼尖瞥見,手裏還抱着劍,又不想扔,直接整個人帶劍撲了過去:“裴哥小心!”
她将裴朝一把撞開。
然而下一秒卻頓覺腳下一空。
地府的泥土浸着黑色的血,本就恐怖瘆人。
現在裂開之時像是魔鬼張開了血盆大口,就要一口将她吞下。
裴朝表情驟變:“抓住我!”
他想伸手去抓,指尖碰到了她努力伸上來的柔軟的掌心。
但只僅僅一瞬,擦掌而過。
他沒能抓住。
裴朝聲嘶力竭:“尋月——!”
沒有回複。
她連句話都來不及說,已經被淹沒在了裂縫下面深不見底的巨大數據洪流中,不知道被卷向了何方。
裴朝望着深淵,收回手,指尖冰涼,微微顫抖。
他眼神驀地一沉,透着深不見底的濃郁恨意,繼而飛速按了兩下自己的腕表。
依舊毫無反應。
裴朝一拳砸在地面上。
他的腳下重新裂開一條縫。
整個世界都在崩塌。
距離當前空間全部坍縮完畢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裴朝思忖片刻,咬咬牙,朝着林尋月剛剛消失的數據洪流中一并跳了進去。
……
痛……好痛。
我是在做夢嗎。
我剛剛是掉下去了嗎。
這是哪裏?
媽媽……
覓星……
裴哥……
你們都在哪啊?
半夢半醒之間。
林尋月聽見了冰冷的、毫無起伏的機械音響起。
【歡迎玩家來到[無盡循環]模式,本輪最長游戲限制為∞。】
【西西弗斯欺騙了死神,死神給将予他世間最痛苦的懲罰。】
【他命令西西弗斯将一塊巨石推上山頂。】
【然而每當西西弗斯将石頭推至離山頂一步之遙的時候,石頭就又滾下山去。】
【于是西西弗斯就只能這樣永遠不斷地、永無止境地、沒有任何希望地循環着這枯燥的動作。】
【哦,這可真是世界上最令人絕望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