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這樣?真是……這外國醫生不會是瞎說的吧?”田母緊緊握着田如蜜的手,眼淚是掉了一次又一次:“你們怎麽就這麽急呢!好歹先回國看看——”
“……媽,”她朝默然無聲的他望了望,咬咬嘴唇,只能硬着頭皮扯:“當時情況特別緊急,我疼得不行了,醫生說再不手術可能會影響以後的生育,所以才……”
說謊的唯心感讓她實在無法再繼續,田母卻只當她是傷心,頓時眼淚又落下,吸着鼻子說不出話來;田如蜜見她這樣,更是被愧疚感折磨得無法忍受,不一會兒娘倆就哭成了一團。衛庭賢低頭默立在床邊,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這場鬧劇的開端只是一個“萬不得已”,現在卻衍生出更多的“萬不得已”,甚至牽連了那麽多無辜的人……他覺得胸口像是積了團郁火,誰都燒不了,只能悶着燒自己——要早知道有今天,他真是情願讓公司倒了算了,至少,換個問心無愧。
忽然想起前腳剛離開的他的母親,她一向開明豁達,樂觀開朗,這麽多年沒了丈夫的窮苦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可剛才就連她都抹了眼睛,臨走時更是一遍遍囑咐他要好好對待田如蜜,讓他心虛地眼都不敢擡。
田母走後,哭成了桃子眼的田如蜜躺在床上發呆,憔悴的模樣倒真有幾分像個小産的人。兩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會兒,誰也沒說話。
“……對不起。”他閉了閉眼,由衷地道歉。
她嘴唇翕動着似乎想說什麽,卻終究只是捋了把淩亂的發:“……不關你的事。”
這關他什麽事呢?她默然地想,當初一切都是她自說自話攬下來的,當時雖說是完全沒考慮到這些,但若是要追究這不孝的責任,也實在輪不到他來背。
是她固執地喜歡他,所以,這是她的罪。
兩人繼續相對無言,直到門鈴聲再次打破沉默,來人竟是肖定邦。
她愣了愣,原因是她根本沒通知他。對于這個被迫認下的父親,她始終只是非常偶爾地去個一次半次交差而已。而這件事她也下意識地不想告訴他,生怕他對衛庭賢做出什麽不利的事。可沒想到他消息如此迅速,這會兒居然就趕來了!
肖定邦毫無笑容地站在床頭,陰郁的怒氣不言自明,他掀起眼皮瞟了眼衛庭賢:“我把女兒交給你,現在卻弄成這樣,你難道沒什麽要解釋的?”
她心頭一緊,趕緊心急火燎地去截話頭:“沒,這事不怪他!他對我照顧得挺好的,但我不知怎麽的就覺得不太舒服,去了醫院才發現是畸胎,而且已經不能留了……他也不想的……”
肖定邦深深望了她一眼,似乎要透過面皮望進她靈魂深處,她不覺低下頭,心裏一陣陣的寒氣往外冒。
“你先休息,”肖定邦溫和地拍拍她的手背,轉而面向衛庭賢:“我們出去談談。”
“啊?那個……”她驟然慌起來,視線求助似的投向衛庭賢,後者卻只是對肖定邦淡然颔首:“好。”
兩個男人的步伐幾乎同時劈開凝滞氣流,她心口突突地跳,忽然不安到無以複加,可好一會兒都聽不見外面的動靜,她終究是慌得厲害,只能蹑手蹑腳地下了地,悄悄把房門開了絲縫隙,偷聽——
“你和蘇遙的事,我一清二楚。”
衛庭賢驀地一震,他其實早料到肖定邦是知道的,卻沒想到他會如此開門見山,于是幹脆不回應,靜觀其變。
“我也知道她到現在都忘不了你,之前更是三番四次地來找你,”肖定邦驟然回頭,目露精光:“要不是你立場還算堅定,小如又認定了你,我是絕對不會把她交給你的。”
衛庭賢淡然回視:“既然你都知道,我就不用再說什麽了。”
“小如是我唯一的女兒,整個肖氏将來也是她的。”說到這裏,他忽然話鋒一轉:“但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辜負她。你最好小心點,因為如果讓我查到任何蛛絲馬跡,我保證你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
說這話時肖定邦眯起雙眼,森冷的語氣簡直讓人不寒而栗!衛庭賢卻依然淡定如常:“其實你沒必要對我說這些。”
肖定邦牢牢地,用力地望住他:“我給她的遺囑裏有附加條款,任何情況下,如果你和她離婚,你一分錢也拿不到。”
對此衛庭賢更沒反應了,因為肖氏從來就不是他觊觎的對象,他只隐隐覺得好笑,卻又不禁為這由父愛衍生出的近乎病态的揣測而遭到莫名撼動。他剛想回應什麽,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腳步聲吸引了注意力——兩人雙雙回頭,只見田如蜜正光着腳沖過來!
肖定邦一看臉色都青了,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地迎上去扶住她:“怎麽跑出來了?你看看你,還光着腳!”
他趕緊從旁邊拿了棉質拖鞋,硬是幫她換上:“你這孩子……真是……”
“……我都知道。”她牢牢注視着肖定邦的脊背,一字一句。
肖定邦半蹲的身軀忽然一震,旋即緩緩起身:“什麽?”
“他和蘇遙的事我早就知道,”她頓了頓:“……不是什麽秘密。”
肖定邦沒搭腔,只是深深看住她,默許她繼續。
“他們從前的事我管不到,但我确定那都已經過去了。”她又不自覺望向衛庭賢,似乎想從他這裏得到支撐的力量,他卻依然是預料中的面無表情,她只能凝神繼續:“你放心,我一切都有分寸。”
肖定邦沉默了一會兒:“我們進屋說。”
進了屋,兩人都一徑沉默,過了好一會兒,肖定邦才緩緩開口——
“那麽說,蘇遙三番四次去找他的事,你也知道?”肖定邦不鳴則已,一開口就讓她心下一震。
“嗯,我知道。只是老同學敘敘舊,他從來不瞞我。”
他牢牢望住她的雙眼,認真到似乎想從她的瞳孔裏探測出這些話的真實性,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嘆口氣,搖搖頭——
“連女兒都保護不了的父親怎麽能算個好父親?”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粗砺的滄桑觸感讓她莫名緊張:“小如,你要記得,他要是敢辜負你一分一毫——你一定要讓我知道。”
氣氛沉重得讓她想逃,她卻只能佯裝沒心沒肺地笑:“怎麽會呢?我們感情可好了,不可能的……”
“爸爸知道你以前受了很多委屈,所以絕不能讓你再受半點委屈。”他撫摩着她的發,神情竟是從未有過的柔軟——甚至軟弱。看得她心頭一陣說不出的潮意,竟不得不別開雙眼,不忍再看。
“有什麽可以找我商量,不要全埋在心裏,不管怎麽樣,有爸在呢。”
她怔怔望着他,哽在喉口的酸意忽然蔓延開來。
送走肖定邦後,兩人久久相對無言,空氣中飄蕩着莫名尴尬。田如蜜在心底打過無數遍腹稿後才終于開口:“……你不要介意,他這人就這樣,标準商人做派。”
“他說得沒錯,”他卻驀地出聲,一雙狹長的眼靜靜看住她:“我确實在利用你。”
她愣了愣,忽然噗嗤笑出聲:“咱們能不能別這樣說話?吓死人了,你以為拍電視劇呢?”
他卻始終維持着先前表情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直看得她笑容逐漸走向尴尬,直至隐沒:“田如蜜,或許我們應該說出實——”
“都快六點了!”她忽然慌張地大聲搶白:“晚上吃什麽?家裏沒菜,是出去吃還是我去下點餃子?”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他不屈不饒地繼續:“這樣真的對你不公平。”
“……你今天是怎麽了?”她努力想笑,笑容卻有了龜裂的傾向:“不是都說好的麽?現在該解決的都解決得差不多了,就差一段時間緩緩而已,你就……這麽等不急?”
他沉默,眼神卻牢牢鎖住她。
“還是說……”她忽然不安起來,心一陣慌過一陣:“你和蘇遙真的……?”
“當然不是。”
他幹脆利落的回答讓她心頭大石驟然落地:“那不就結了,你就放心等着吧,到時候我一定說是我甩了你,你只要配合去酒吧買幾次醉就行,嘿嘿……”
“然後呢,”他頓了頓,忽然深深看住她:“你怎麽辦?”
“我怎麽辦?”她忽然失笑:“我有什麽好擔心的,肖家大小姐的頭銜往腦袋上一箍,你還怕男人不踩斷我家門檻?別說二婚,二百婚都不用愁!到時候吳彥祖上門求婚我都不見得稀罕!啊哈哈哈!”
他定定望住笑到前仰後合的她,一向缺少溫度的眼底,忽然浮現出一絲複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