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22 章 ☆、章

“跪下,護住心脈,除此之外都是多餘。”這八尺之軀,臣妾實在夠不到呀。

剎那之間恍然有所悟,他連忙照做:“是我矯情了,杵在這裏也不頂用,倒讓你臂膀酸痛。”

她報以笑靥,然後是疾風暴雨般的抽打。

直到汗濕重衫,終于停下:“李二少爺,我的活幹完了。你是虛弱地在此小憩,還是趁着新鮮熱乎勁兒出去浪一浪?”

豆大汗珠不斷滾落,在地上彙聚一灘,他緩了好一會兒,輕聲贊嘆:“手藝不錯。”

比起實打,這樣精準地控制力道看似血肉模糊又不傷筋骨太難了,她也是大姑娘坐轎頭一遭,仿佛比練了三天三夜的劍還累。

刑堂安靜得不像話。

“你該叫出聲的,哪怕吼幾嗓子。”

“已經真戲假做,欲蓋彌彰就不必了。”

她看着浸濕了血的皮鞭,提在手上明顯沉重很多,難怪越來越揮不動:“我只知道假戲真做。”

“戲永遠是戲。”他的臉色開始轉白:“疼亦是真疼。”

“虛弱也是真虛弱?”

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傾倒而至。不假思索地接住,從未如此之近,如此明目張膽地觀瞧,棱角分明的臉自是頗有看頭,再靠近些,發現還有些許眉清目秀。再看下去李二少爺就要帶着這張頗有看頭的臉見閻王了,按他們心照不宣的目标,至少裝出險些見閻王的樣子。

人已經泡在血裏,回去的路上自是轟動,沒看到的在口口相傳中也宛如親眼所見。戲做足了,天也黑了,鐘小刀安置好遍體鱗傷的二爺,清理上藥已畢,才想起沒關門。

“開着。”李仲趴在床上,突然睜開眼睛。

三月間夜裏挺涼的,這傷最好不要吹風,鐘小刀站着猶豫。

“待會有人來。”李仲問道:“告訴王子興了嗎?”

“已經照您吩咐,緊緊盯住二奶奶,這會兒應該已經穩住,絕不過來添亂。”

李仲開始閉目養神。

“二奶奶平日雖然咋咋呼呼吵吵鬧鬧,不至于這麽巧跟總管撞見,再說總管她……不一定來吧。”

“她來不來我不知道,但咋呼吵鬧的那位,不但此時絕不想見,以後也最好不見,可惜不可能。”

鐘小刀長嘆一聲:“二爺你這是何苦呢。”

戲精上身,李仲橫他一眼:“連你也認為我對付馮至只是為了讨好女人?”

“自然不是,否則我們一幫弟兄也不會誓死跟随了。”鐘小刀壓低聲音,盡量含蓄地道:“不管為了啥,總得圖點啥,可她連手都沒讓碰……這不是女子,是仙子啊。七仙女還知道和董永私定終身,那董永也不能一直傻,二爺你說對吧。”

小小年紀一和姑娘說話就臉紅,卻為別人的不可描述操碎了心,李仲點一點頭,表示自己深受啓發:“去歇着罷。”

風搖影動,豈能安睡。等待的人來了。

沒有什麽比初春的夜晚更動人,如果有,一定是心儀的女子在初春的夜晚踏月而來。

“怎麽不關門。”她在床邊站定,目光落到他的露出的後頸上,輕輕滑了過去:“其實多此一來,堂堂李二爺豈會為這點小傷皺一皺眉。”

這不是小傷,他也沒掩飾緊鎖的眉頭,因為努力回頭而不小心拉扯到的傷口,痛得把玩笑話咽了下去。

“你救過我,我也救你,咱們扯平。”

“……你來就為說這個?”

她直截了當:“走得倉促,特來重申。”

“小算盤打得精。”

床邊空出一塊地方,說話間坐了上去,說話間脫去鞋子,她面朝裏側躺下來,正對着一雙驚愕的眼睛。

倘若擅長繪畫,一定揮毫将這副見鬼的模樣原樣描摹下來,精心裱糊,挂在牆上時刻賞玩。她浮想聯翩地笑了。

“這是作甚。”

“累了,休息一會。”她恢複平靜:“平時或許很危險,只有現在,我知道你不會把我怎麽樣的。”

“我早該把你怎麽樣的。”一股發香鑽入鼻中,花草清香使人心曠神怡,他強笑道:“但是現在……當真不能把你怎麽樣了。”

美夢成真是世間最歡喜的事情之一,他不是沒做過這樣的夢,更不是伸手的力氣也無。說過要堂堂正正在一起,沒有茍且,不是偷情,是要大聲喧嘩的喜悅,肆意揮灑的滿足,腳踏實地的稱心如意,而且看得出來,今天她真的只想近在咫尺地閑話家常。

自控雖然不是問題,還是不要多多益善,畢竟血肉之軀。

“這麽晚了,不怕人撞見,不怕我誤會,真的只為劃清界限?”他半眯起眼睛,低聲道:“都看見了?”

“看見一個半死不活的家夥,明明痛得滿臉是汗,還自诩英雄氣概。”她眼神閃爍,立即起身:“我該走了。”

一只手将她按回床上,當然是半死不活的家夥。這樣的拉扯與碰瓷無異,她幾乎不能反抗,又不甘心束手就擒。

花容失色作法自斃的樣子太好笑了。

李仲笑得顧不得疼:“你在害怕。”

“半個李園在動,我當然怕。一想此事似乎事不關己,可連總管都不驚動的異動似乎不該高高挂起。想來想去,此時最清閑的就是你了。”

“我可以告訴你,而且現在告訴你算一樁人情,将來得還。”

餘兆冷冷掃視仍然被壓着的手腕,不是權衡而是感慨。難怪俗話說,虱子多了不癢,欠下的債務太多,絕對也不愁。

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他的手才收了回去。

“老左完了,北堂今夜易主,不讓你參與是怕今後不好接手。不管怎麽說,效力數十載功勞苦勞俱全的長老不該得此下場,雖然自找的。”

“你要動北堂……”她先是怔住了,轉念一想,問道:“大當家要動北堂?”

“遲早的事,不是今晚也是随便什麽時候。箭在弦上,只要有合适的機會,比如今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誰會想到下午還威名赫赫的北堂現在已在我們手上。”

想了無數可能,沒想到是最沒可能的可能。她茫然望着不斷被風撩起的帳子,不知其始不知所終,哭哭笑笑,起起伏伏,人的命數不由自主。

“別這麽傷感,忘了差點死在裏面?”李仲恨得牙癢癢,要不是那次陷害,哪會生出後來許多事端。

的确不是抒情的時候,她都不知如何接手,甚至不知為何中選。

少不得冒着自作多情的風險:“我在你這兒,是不是又多一筆債務?”

“不是債務,是禮物。”他淡然道:“前堂主又老又精,李園之中大把老字輩,比老左精明大有人在,可我們除掉他,不是為了找個更厲害的。你年輕,資歷淺,沒後臺。年輕在哪都是優勢,資歷不深才會聽話,大當家就是你的後臺,哪裏還能找到這麽契合的特質,你是最佳人選。”

她默然片刻:“如果我不要呢?”

“已經上了船就別想下地,除非跳進水裏。”

“說着玩的。”她笑得有點心虛。

“有樣學樣會吧。”

“什麽?”

“照葫蘆畫瓢。”他輕嘆一聲,耐心教導:“找個年輕資歷淺沒後臺的人做你的副手,最好外頭找的,不沾情不帶故,完全一張生面孔,只要聽命于你,死心塌地為你做事。”

她若有所思。

“你始終沒長三頭六臂,做個總管不是難事,假以時日執掌北堂,憑你心氣定不想比老左遜色。你只會累死,或者一場空。做事和做人兩碼事,無論做人做事,歸根結底就是用人。”

“你歇着罷。”她踏實地笑了笑:“我記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