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16 章 ☆、章

季家嫁女,是許久沒有的喜事。季小姐兄弟衆多,上有叔伯父親疼愛,下有家中同輩庇護,實實在在的掌上明珠。季玉珠在男丁衆多的家族中人以稀為貴,嫁到李家雖然門當戶對,憑着家中寵愛也算屈就。

季家男人有一項傳統,向來愛護女眷。從江北到江南路途不近,家裏讓季少秧送親,一路陪伴左右,直到辦完親事回去。季少秧做賊心虛,上次和李仲動手,人家轉眼成了妹夫,自己這個二舅哥怪不好意思,待要提議換人,別人更說他心裏有鬼。

見到餘兆反而沒那麽尴尬,餘兆一派和氣,并未提起舊事,他倒自己私下辯解:“都說我調戲你,你是怒而反抗。真冤枉啊,這事兒只有你清楚,應該明明白白告訴他。本來去我家的時候,他說你是弟妹,如今一起共事。也怪我瞎,沒看出那點兒意思。可我真沒對你怎麽樣,我和女人都是你情我願,從沒半點強迫。他太在意,見不得你被輕薄。其實天地良心,假如嘴上問問也算輕薄……”

“你還冤麽,嘴上占便宜就不是占?知道你不壞,這事算過去了。常言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沾花惹草事無善了,你百無禁忌,不管姑娘家還是有夫之婦統統染指。不是被對方娘家打,就是被人家丈夫揍,再正常不過。你是響當當的二少爺,誰也動不得,所以偶爾吃虧就受不了呀。”餘兆娓娓道來,配上一串長笑。

他被說得啞口無言,恨恨地道:“我說不過你,玉珠可厲害,以後好好欺負你!”

“從哪兒打聽我是他的人?”她正色道:“我們毫無關系,去季家那會兒沒有,李家這會兒也沒有。”

打住打住,算我沒說。季少秧最怵兇巴巴的女人,見她不好惹,念叨着去找老相好。

“了不得,李家還有你的相好?”

他得意地:“若說不止一個,你該罵我吹牛。我早說啦,女人愛跟我在一塊兒,都是心甘情願,她們有什麽心願,或想要什麽東西,我盡力就是了,因此被說成四處留情,其實我從不談情說愛玩弄女人,不過是好色罷了。”

從未有人把貪戀美色說的如此無辜無害。李仲曾說,季二的女人遍布天下,偏都對他贊不絕口。她覺得除了出手大方,大概還沖着俊逸不凡的面孔和這張讨人喜歡的嘴吧。

她頗好奇,問田媽相好是誰。

“反正是旁支裏哪家的寡婦,要麽是左長老的小老婆……老啦記性差,這孩子小時候和他妹妹跟随夫人住過一陣子,哎呦,毛沒長齊就開始勾勾搭搭,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了。”田媽拉着她的手,啞聲道:“今晚我陪你一起睡。”

她連忙謝絕,抵不住熱情攻勢還是住到一起。幹瞪着眼睛不是辦法,那邊酒席宴前熱鬧非常,喧天鑼鼓,随風飄搖至窗前,提醒她們今晚是李仲的大喜之日。自己可以稱病不去,田媽其實應該歡歡喜喜地坐在喜堂裏。不知是不是李仲的吩咐,怕她想不開,其實多此一舉。

田媽問:“你們同處一室,什麽事都沒有?”

“我沒讓他碰。”

“是你不讓,還是他壓根沒碰呀?”

他規規矩矩的,除了上藥。不知上藥算不算碰,只好一口否決,她不過想留些面子。

田媽悵然:“量身定做的新衣裳,只差上身,一覺醒來成別人的了。”

“男人說女人如衣服,實在不妥。”她有心說笑,抹去悲戚之色:“若論衣服,女人自然比男人多,難不成女人更花心?”

男人不比衣裳。衣裳小一點精神,大一點舒服。男人是鞋子,不合适走不長遠。田媽嘆道,李仲這雙鞋已被你試在腳上,可惜稍微貴了些,猶豫的工夫,被有錢人買走啦。

一陣寒風貫入,小果回來了。她滿手的糖,口袋裏鼓鼓囊囊。田媽怕餘兆多想,罵她不懂事。

“不能喝一杯喜酒,就吃一顆喜糖吧。”餘兆拿起一塊放進田媽嘴裏,自己也含了一塊。

真甜啊。

吹了燈在黑暗中靜卧,田媽以為餘兆睡着了,自顧自嘆氣:“除了你的喜酒,誰的我也不想喝。”

沒想到她如此義氣,餘兆默默謝了一聲。如果沒有她們,今天該是她來李家之後最難熬的一天。

伴着田媽均勻的呼嚕聲,眯了一會兒天就亮了。

一夜之間,外頭的雪比昨天厚實。小的都去打雪仗,年節剛過,李府之中無甚事務,年紀大的閑來無事,聚在一起議論昨晚鬧劇。田媽興致盎然,穿梭于人群之中,牢記零星片段,雁過無痕。陸陸續續收集了幾個可靠版本,最終定稿。

“外頭炸鍋啦,這個季小姐,該叫李二奶奶,可潑辣着呢。”興致勃勃地描繪起來:“喜娘将新人送入洞房就出去了,前腳剛走,就聽那邊嚷了聲‘我不喜歡你’,二少爺也不示弱,馬上回她‘好得很’,據偷看的人說,新娘子自己掀了蓋頭,拿起裝交杯酒的小壺,對着嘴兒灌酒,那模樣,飒飒的。”

餘兆想問什麽叫飒飒的。

“接着裏頭靜悄悄,跟死了一樣,尋思着兩人總不能不睡覺,誰知忽然聽見刀劍出鞘聲,然後一聲巨響,像把什麽擊穿。大家怕二少爺遇險,趕緊沖進去,他好端端的坐在床上,就是床中央插了把刀,就剩個刀柄,刀身全在床板裏。二奶奶手裏握着刀鞘,臉上寒氣逼人。二少爺把進門的人訓斥一通,再沒人偷聽了。”

好奇怪,為什麽大家只擔心李仲遇險。明明那麽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還是忍不住幸災樂禍。季小姐這不叫厲害,不過明着使氣,真壞的不壞在臉上。

他們昨晚怎麽睡的,難道中間隔着一把刀,就這麽楚河漢界,老死不相往來?

“二奶奶從前在咱家住過,不是我說,從小就看出不是省油的燈,那麽小個丫頭,騎在仲兒頭上打鬧,仲兒從來只和小子打架,不打姑娘,她看出這點,越發欺負上了瘾。再大些的時候夫人要給他們定親,仲兒死也不肯,就是不松口。別看長大了,還記恨着呢……都是命,都是命。”

“還沒見過她,是個美人罷?”

田媽大笑道:“從前是個胖妞兒,現在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