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鵝黃色深上些許的暖黃色衫子穿在少年身上,襯得他膚色白皙。他跟在王應身後到場時,商青鯉只随意瞥了他一眼,雖不曾仔細打量,也覺是個眉眼俊俏的人。
此時離得近了,商青鯉只稍一擡目,就能看清少年的容貌。
少年生了雙與她相似的桃花眼,形如桃花,眼尾略彎。本該豔色天成的眸底不見潋滟迷離,反而如山澗一灣清泉。飛眉入鬓,鼻梁秀挺。
他站在宴幾前,微微傾着身子,唇邊笑意和煦如朝陽,平攤在面前的手掌,指腹與虎口處有薄繭。掌心上的青色胎記,月牙形,小小一點,卻尤其顯目。
商青鯉的視線在觸及這抹月牙胎記時,臉色微變。
她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年,甚至不曾注意到坐在身旁的江溫酒沉着臉捏碎了手上的杯子。
少年見她發愣,仍笑着,問道:“可以麽?”
“呵。”江溫酒冷笑一聲,在一旁接過話道:“不可以。”
少年唇畔笑意在轉頭看向江溫酒時,驀然無蹤,他懶洋洋問道:“你誰?”
江溫酒按捺住心頭的不愉,道:“她……”
“可以。”商青鯉回過神來,将手擱在少年掌上,看着少年,一字一句道:“那麽…我能問問你的姓名麽?”
“當然。”少年偏頭一笑,道:“我悄悄告訴你。”他挑釁似地看了江溫酒一眼,握住商青鯉的手,稍稍一用力,商青鯉便随着他的力道從宴幾後站了起來。
他牽着商青鯉,一道去了繞着火堆載歌載舞的人群裏,被商青鯉無視掉的江溫酒鐵青了臉。
馬場上燃燒的數堆篝火,像是燒盡了心頭。
江溫酒看着商青鯉與少年的背影,被火炙烤過的一顆心酸酸澀澀,又如同壓了一塊千斤巨石在胸口,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那雙潋滟的鳳眸裏,生平第一次,添了戾氣。
他見到少年在湊過唇在商青鯉耳畔說了什麽,商青鯉忽地笑了。
是江溫酒從未見過的笑。
發自心底的愉悅,溫柔裏還帶着些滿足。
少年說了什麽?
商青鯉為什麽會親近他?
江溫酒擡手拍碎了宴幾上的酒壺。
趴在他身邊的醬油吓得豎起了尾巴。
他起身,緩緩向商青鯉走去。
将一切看在眼裏的長孫冥衣眼神微動,想伸了手去抓住江溫酒,又不知想到了什麽,伸出去的手很快便收了回來。
元熙用手肘碰了碰卿涯,沖江溫酒一努嘴,道:“他怎麽了。”
卿涯嚼着牛肉,含糊不清道:“大概是占有欲和嫉妒心在作祟。”見元熙似懂非懂,她道:“我們看戲就好。”
鬧劇似的,江溫酒與少年大打出手。
兩人出招狠戾,燃燒着的柴禾被他們踢得四處飛濺,馬場上的人頃刻間作鳥獸散。
只剩下幾個好看戲膽子大的,在一旁起哄般拍手叫好。
馬場主人王應是個無酒不歡的好酒之人,一個人自斟自酌也飲了不少酒,早已有了醉意。見有人鬧事,倒也不急,習以為常般讓人去叫了馬場的護衛來。
等他帶着護衛把鬧事的兩人圍在一起,睜着雙醉眼瞥見其中一人竟是少年時,臉色一變,酒醒了大半。他忙讓護衛全部撤退,順帶還勸走了留下看戲的幾人。
直到人都清的差不多了,王應才看了眼坐在宴幾後沒有動的長孫冥衣等人,又瞄了瞄站在火堆旁紋絲不動的商青鯉。後知後覺想到與少年動手的人正是同他們一道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卻沒說什麽便搖搖頭也跟着護衛離開了。
商青鯉挑着眉梢,看着江溫酒與少年兩人打得難舍難分。微彎的桃花眼,上揚的唇角,使人一眼就能瞧出她心中的愉悅。
兩人沒有停手的意思,她也無意去勸和。
少年側身避開迎面飛來的一截帶火星的木頭,見江溫酒沉着臉一招比一招狠,縱身跳到商青鯉身後,摟住商青鯉的肩膀,道:“小爺打不過你,不打了。”
江溫酒冷眼:“把你的手拿開。”
少年眼中戲谑之色一閃而過,索性将下巴擱在商青鯉肩頭,道:“就不。”
江溫酒眼神又冷了幾分。
側眸瞥見商青鯉無動于衷的模樣,只覺心頭的火又旺了些,擡手一掌就向少年的腦袋拍去。
少年勾了勾唇,一笑豔如朝陽。
江溫酒手掌逼近的剎那,商青鯉輕輕一擡手,接下了他這一掌。
鳳眸裏神色幾番變幻,江溫酒蹙着眉,不可置信道:“你……”
商青鯉順勢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笑道:“你同他較什麽真,他是衛瑜。”
所有的不痛快,滿腔的怒火,還有壓在胸口的巨石,都在十指相扣的瞬間煙消雲散。江溫酒愣愣看着商青鯉,不自覺緊了緊與她扣在一起的手,眉眼間的風流神·韻蕩然無存,竟有那麽兩分呆滞。
衛瑜笑了一聲,嘲諷道:“真是個呆子。”
商青鯉:“……”
這聲“呆子”聽在耳裏,江溫酒臉上愣怔之色一斂,移目看着衛瑜,想到那晚商青鯉向他說起的那些過往,不由眸色一深,戲谑開口:“喂魚?”
明明是兩個發音一模一樣的字,但他上揚的尾音卻讓衛瑜聽出不同,他一字一頓道:“是衛瑜。”
“嗯。”江溫酒笑道:“喂魚。”
衛瑜:“……”
他們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但因距離有些遠,卿涯和元熙聽不太清楚內容,只見到江溫酒又變成了以前那個笑吟吟的模樣,甚至那少年的手仍搭在商青鯉肩上也不見他惱怒。
這一幕顯然出乎卿涯與元熙的預料,兩人面面相觑,擱下手裏的酒杯和筷子,好奇地走到幾人身邊。
卿涯和元熙沒聽清楚的話,長孫冥衣卻一字不落全聽進了耳裏。
他執杯的手一頓,古井無波的眼底,起了漣漪。
衛瑜。
南蜀西臨候衛淵的侄子。
長孫冥衣的視線從衛瑜身上掃過,落在商青鯉身上,抿了抿唇——若這個叫衛瑜的少年真的是西臨侯衛淵的侄子,那麽商青鯉就是……
看來……商青鯉是不打算隐瞞自己的身份了。
長孫冥衣揚眉。
思及此,他也擱下酒杯,起身跟在了卿涯和元熙身後。
江溫酒見衛瑜摟在商青鯉肩上的手沒有松開的意思,盡管心中清楚衛瑜的身份,仍覺有些礙眼。握住商青鯉的手,将她整個人向自己懷裏一拽。
商青鯉猝不及防,整個人撲進了他的懷裏。
衛瑜:“……”
他雙手交叉,手掌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抱胸斜睨了一眼江溫酒,道:“小氣。”
他說這話時,卿涯和元熙已經湊了過來,兩人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他數眼。
衛瑜由着她們打量,也學着她們的樣子打量了她們幾眼,見到元熙時樂了,道:“這不是元相家那個傻丫頭麽。”
元熙驚詫地瞪大了眼,顯然是不認識衛瑜的,跳起來指着衛瑜的鼻子道:“你才傻丫頭!給本姑娘報上名來!”
衛瑜笑了笑,道:“就不。”
元熙:“……”
而後衛瑜一偏頭,就見到了緩緩走來的長孫冥衣。
繁星點點,明月朗朗。長孫冥衣眉眼凜冽,如精刀雕刻而成。一身黑衣,身材颀長,遙遙若高山之獨立。
衛瑜桃花眼一挑,上前一步攔住長孫冥衣。
長孫冥衣駐足向衛瑜看來,道:“有事?”
明明是問句,他聲音卻毫無起伏,冷沉如冰。
衛瑜驀地笑了。
他道:“你是誰。”
“長孫冥衣。”長孫冥衣不再停留,擡步繞過他,向商青鯉等人走去。
“長孫冥衣……”衛瑜重複了一遍,在長孫冥衣即将與他擦身而過時伸手抓住了長孫冥衣的袖子,道:“小爺看上你了。”
少年的嗓音如流水淙淙,淌過心頭,
長孫冥衣腳下不停,被衛瑜拽住袖子的手一擡,衛瑜毫無防備,被他一掌拍飛。
商青鯉:“……”
江溫酒:“……”
卿涯:“……”
元熙:“哈哈哈哈哈哈,活該!”
衛瑜:“……”
這一場鬧劇很快就過去了。
時候已不早了,衛瑜喚來王應,給衆人安排了住處。馬場進門的兩邊蓋了數間瓦房,看似樸素,打理的卻十分幹淨。
商青鯉回房洗漱完躺在榻上,阖上眼将睡未睡,便聽得有人從窗戶裏跳了進來。
熟悉的檀香味鑽入鼻腔,她并未睜眼,放輕了呼吸。
江溫酒脫了外袍上榻,掀開被子的動作很輕,小心翼翼在她身旁躺下,又小心翼翼伸手圈住了她。
“铮铮。”他在耳畔低聲喚道。
商青鯉彎了彎唇,翻身把手搭在了他腰上。
圈住她的手臂猛然一緊。
另一邊,長孫冥衣洗漱完,擡手解下發帶,站在榻前掀開被子正欲就寝。忽然就有叩門聲響起。
他幾不可見蹙了下眉,上前打開房門。
暖黃色衫子的少年倚門而立,笑的痞氣,道:“長孫,小爺我思春了。”
“嘭。”長孫冥衣面無表情關上了門。
門外的少年笑了笑。
這一夜,衆人一榻好眠。